二利子等人灰溜溜的走了,顾老五扶起七扭八拐的二八永久,对着余晓东笑道:“这车算是废了,回头得拿拿龙,二利子这帮家伙,就不能惯丫毛病,也得拿拿龙。”
余晓东见顾老五说得有趣,笑道:“今天感谢顾大哥了,要没您给我们拔创,我们几个今儿个就瞎菜了。”
顾老五笑道:“要不是你那几板砖,我就挨扎了。我叫顾大生,家就在胡同里面,跟我进去洗洗吧。”
余晓东四兄妹,跟着顾大生,走进了胡同里面的一个独门院落。顾大生家不大,三间正房两间西厢房,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很是干净。
刚进院子,一个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大生你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这一身灰头土脸的,是不是跟人碴架了,刚才外面吵吵,不是你吧!”
挑门帘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抬头正看见顾大生手臂上的刀伤,急道:“你这挨千刀的玩意,还动上刀子了,看我不打死你。”说完,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向顾大生劈头盖脸的打去。
顾大生被老太太打得满院子乱窜,边跑边喊道:“妈您听我说……”
顾老太太哪肯听顾大生解释,对着他就是一顿好打。余晓南和余晓西,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的拉住了顾老太太,两双小眼睛,噼里啪啦的掉下了金豆子。
顾老太太此时方才注意到,跟顾大生一起进来的四个孩子,看着梨花带雨的两个丫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连连叫道:“你看,这是怎么话说的呀!”
余晓南哽咽道:“是顾大哥救了我们,我们是宝钞胡同的,我们都是孤儿,从小爷爷把我们收养……”随着余晓南的徐徐道来,顾老太太一手拉着余晓南,一手抱着余晓西,怀里还依偎着余小北,眼泪也不停的掉落,“我可怜的孩子们,你们可受苦了,今天你们都别走,我给你们包饺子。”
小院里所有人的眼泪,都不停的掉落,就连顾大生的眼睛也湿润了。只有为顾大生包扎伤口的余晓东,紧紧地咬住嘴唇,他也想哭泣,但在爷爷临终时,他就下定决心,一辈子不再哭泣,因为他要坚强,只有坚强才能保护弟妹,只有坚强才能活下去。
包扎完毕的顾大生道:“妈,你们先包饺子吧!我带着晓东去趟跤场。”
此时的顾大妈母爱都给了眼前的孩子们,自己儿子倒是爱去哪里都成了。只是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便继续和晓南等人说话。
顾大生将自行车推到胡同外的修车铺,领着余晓东向天桥跤场走去。
顾大生厚实的手掌,拉着余晓东,使他前所未有的体验到了什么是安全感。顾大生看着这个清瘦的男孩,心里满是酸楚,说道:“东子你年纪太小,带着弟妹很辛苦。你们应该去孤儿院,再寻找好的人家……”
余晓东打断了顾大生的话,“大生哥,我爷爷临死时说了,只要人不散,还是一个家,为了这个家,我一定能撑下去。”
顾大生叹了口气,感怀身世道:“我爸也是四九城有名的顽主,在我小时候,他一次和红卫兵碴架,身上被砍了九刀,没到医院就死了。但好歹我妈在呀!比起你们我幸运多了,咱哥俩有缘,打今儿个起,你们就是我亲弟妹了,有我顾大生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
余晓东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看着顾大生怜爱的目光,心神激荡不能自持。
天桥跤场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已经风行一时,北平跤名闻全国,天桥最强的摔跤高手沈友三、宝善林还有杨春恒等人在解放前无不是一代翘楚。
都说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但真正的天桥摔跤,讲求一巧破千斤,深有可取之处。余晓东两人到达跤场的时候,跤场里两个穿着褡裢的汉子正在摔跤,角落里一个汉子正在耍着中幡。
顾大生和几人打过招呼,领着余晓东来到场外的一个太师椅前,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顾大生在老者身边耳语起来,老人则是一边捧着紫砂茶壶,一边上下打量余晓东。
余晓东少年心性,早已被场中的摔跤和中幡吸引了,耍中幡的汉子将八九米的竿子竖起托在手中,舞出诸多花样。这些在庙会中曾经捡垃圾的余晓东大多见过,将竿子抛起用脑门接住为霸王举鼎,单腿支撑地面用单手托住竹竿为金鸡独立,还有龙抬头、老虎撅尾、封侯挂印、苏秦背剑、太公钓鱼、擎一柱等,各种花样叫余晓东啧啧称赞。
场中的跤手也甚是精彩,两人手法巧妙,步伐稳健,你来我往,余晓东连连呼喊叫好。正在他心驰神往之间,传来顾大生的声音,“别瞎叫唤了,我师父金七爷,叫你去答话。”
有些意犹未尽的余晓东,只得和顾大生来到金七爷的身边,这一老一小互相打量起来,老者鹤发童颜,身材高瘦,虽然已经是垂垂老矣,但难掩一身的精气神。
金七爷也在观察余晓东,看到了他面容秀气俊朗,身体虽然瘦弱但根骨不错,再加上眼神中的坚韧,阅人无数的金七爷也不禁叫了一声好。
金七爷对着紫砂壶嘴,喝了一口,缓缓道:“小子,你的事情我听老五说了,有种有担当。你是宝钞胡同的姓余,余有福你可认识?”
余晓东道:“金七爷您认识我爷爷?不过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金七爷点了点头,“都是大清的遗老遗少,我们两家的祖上,都是在御前行走的侍卫,我们是幼时的玩伴,也算是通家之好。后来沧海桑田变换人间,我们路不同,渐渐地疏远了。没想到的我昔日吃喝嫖赌无所不沾的老友,在人生最后的时候,竟然收养了你们四个,做出如此好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呀!”
金七爷说完这段话之后,仿佛沉浸在昔日的岁月中,久久无语,半晌后才说道:“既然是故人之后,老五又求了我,你们这件事我会管的,以后在四九城的地界我也会护着你们的。”
余晓东突然问道:“七爷,我想跟您学摔跤,不知道成不成?”
金七爷差异的看着余晓东道:“你为什么想学摔跤?”
余晓东稍许沉思后,答道:“您护着我们,总不是长久的事。只有自己强大,别人才不会招惹。”
金七爷摇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说白了做我的弟子,要时刻记住仁义二字,你能不能做到?”
余晓东大喜,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弟子一定做到,求师父成全!”
余晓东磕了三个响头后,见金七爷没有反应,甚为诧异,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位老人。
一旁的顾大生着急,向余晓东的臀部踹了一脚,骂道:“你个杵窝子,拜师要三拜九叩,还要敬茶。”
余晓东这才恍然大悟,揉了揉生疼的臀部,忙不迭的接着磕头。此时场中的三人也围拢了过来,看见余晓东滑稽的样子,发出一阵哄笑,就连金七爷也不禁莞尔。
喝了余晓东的茶,金七爷才开口道:“岁数不饶人,你应该是我的关门弟子了,你在我门中排行第六,你大师兄叫杨定忠在公安局做事,平常难得见上一面。老四沈枫去当兵了,今年征兵刚去的。”
耍中幡的汉子道:“我是老二叫冯永海,在第二灯泡厂做事!”
余晓东笑道:“原来二师兄是二炮子弟呀!”
冯永海脸上一红,却惹得其他师兄弟一阵大笑。
余晓东看见冯永海的窘态赶忙道歉,冯永海显然这个称呼听多了,也不在乎,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原来二炮子弟在京城里还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话说在六七十年代,京城的高档西餐厅不多,掰开手指头数,也就是新侨饭店和莫斯科餐厅了。莫斯科餐厅,也就是常说的老莫餐厅。那个年代凭票才有资格到老莫吃饭,意思就是有钱也不见得好使,可见其地位之不一般。这间国家特级俄式西餐厅,一天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群自称二炮子弟的青年,吃了饭竟然没钱结账。后来在派出所才知道,此二炮非彼二炮,这群吃霸王餐的青年,不是第二炮兵部队的弟子,货真价实的是第二灯泡厂的子弟,所以一旦有人是第二灯泡厂的,都被戏称为二炮子弟。
站在冯永海旁边的汉子笑道:“我可不是二炮子弟,我叫陈志峰是老三,在建委工作。”
顾大生跟着道:“我就不用介绍了,我高中毕业后待业,要不是我妈一个人在家,我就跟老四一起当兵去了。”
余晓东跟各位师兄见礼后,自报家门,“我叫余晓东,在北锣鼓巷小学上六年级。”
几人无语,觉得这个小师弟未免太小了。当得知了这个小师弟的遭遇后,几人心中有多了几分怜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