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淅淅沥沥在下,打的伞面噼里啪啦作响。
不眨眼的盯着这还淋在雨中的男人,孟涟城的心有那么一刻似乎被他说动了。
“不要总说这么自恋的话,难保有一天我不会抽你。”抬手撑住伞柄,推动,然后将淋在雨中的他遮住。
抬眼看了看头顶的伞,秦中元眉目弯弯,“恐怕你会舍不得。”
“杀人我都不眨眼,有什么是我舍不得的?”莞尔,孟涟城笑起来。
看她笑,秦中元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头上的伞能更好的完全遮住两个人。
“总是嘴硬!以为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话语都是刀子,其实根本伤不着人,最起码伤不着我。”垂眸看着她,他真的很喜欢她这样笑。几分狡黠,几分可爱,更多的是直击人心的美艳。
“那只能说你皮厚。”轻叱,给他一个白眼却根本没有说服力。
轻笑,转眼看看依旧淅淅沥沥的雨,道:“咱们回去吧。你有武功护体,我可是平凡,雨水淋久了,我会病倒的。”
“是啊,都忘了你是一颗豆芽菜儿了。”撇嘴,对他这单薄的身子嗤之以鼻。
“豆芽菜儿?你见过能轻松把你抱起来的豆芽菜儿么?”秦中元不满,当时她受伤昏迷,他可是来来回回抱了她很多次。路程长短不一,他都坚持下来没把她扔出去。
闻言,孟涟城快速的眨了眨眼,“什么时候的事?”说着,垂眸举步往回走。
撑着伞,秦中元随着她走,但那伞却一直在她的头顶。一向以自己为重的人,也不知在何时发生了改变,居然也有不顾着自己的那一天,而且他完全处于下意识。
“钟山、萧府、山庄。多个地点,多段路程。你知道你有多重么?因为抱着你,造成我一夜手臂都在抽筋。”控诉,却又不乏显摆之意。
“不要夸张。”斜睨他一眼,孟涟城忍无可忍,说的好像她是猪一样。
笑起来,和着雨声分外好听,“没有夸张,我说的是事实。我从来没抱过任何东西,包括人。”
“嗯哼,含着金汤匙出生,养尊处优,一点也不奇怪。”人人命不同,是别人羡慕嫉妒不来的。
“羡慕了?下半辈子你都可以过这种日子,那时候你就知道无聊不无聊了。”走进小院,秦中元抬手在孟涟城的腰后虚扶了下,下意识的举动却惹得孟涟城条件反射的绷直了脊背。
秦中元弯起唇角,放下手臂,得意的不是一点半点。
因为萧震岳遭袭而聚在这里,事情一天没解决,众人就不会离开。
而此时萧震岳不能下床,所有事宜交由萧三萧五萧九以及各个门派的掌门予以代理。
这个事情躲不过,一早,云消雾散时,所有身在江波城的武林人士都聚集到了萧府的忠武堂。
此次确实称得上人山人海,外面的练武场满满的都是人。
偌大的忠武堂也坐满了,凡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聚齐。
位于首座下第二个位置坐着孟涟城,身边第一个位置是秦中元,他这不会武功的长鹤山庄庄主,居然能够占据第一个位置,也让孟涟城感到几分诧异。
下首是齐天运,齐天运之下,是白术。
这一排坐着的都是个个世家,除却四大世家,其他的世家年头尚短,小规模的世家。
而对面,则是个个门派的掌门人,男女均有,个个气势不凡。
首座上,坐着的是武林泰斗,智云方丈,葛道人。还有从外地赶回来的萧三萧五萧九等人,这些萧家的家奴武功极高,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尤其萧三,一手惊云掌足以与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媲美。
太阳高照,所有人尽数到位,忠武堂里十分清净,外面倒是熙熙嚷嚷人声不断。这些都是个个门派的门人,此次随行来到这儿,都是些江湖草莽,没有谁会讲究德行,吵吵嚷嚷也不管其他人是否乐意。
翘着腿,孟涟城面无表情的坐在原位,直视前方,但又什么都没看。
她知道这大厅里有不少的人在瞪视她,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议论她这个恶人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如此理直气壮!
秦中元一如既往满身高贵,整个忠武堂里唯独他灼华耀目,不同于任何人身上携带的草莽气息,但又丝毫没有铜臭,夺人视线。
看着人差不多到齐了,年纪与萧震岳差不多的萧三站起身,他长得很壮,尤其那一双手粗糙宽厚,比之寻常人的手要大出一倍来,相当惹眼。
拱手抱拳,那拳头都要比别人大。
“在下萧三,是这萧府的小小护卫一名。承蒙天下英雄看得起,无论走到哪儿大家都给个面子。今日盟主身上有伤无法亲自主持,便由萧三代主,与天下英雄共商大事。”开场,萧三声音很沉,气韵绵长,他内力相当醇厚,甚至比萧震岳还要强。
“萧三大侠客气了,这江湖上的人哪个不认识您?您今日所说的话,必定是盟主的意思,我等自会领命。”对面的人开口,他们对于武林盟主,有着不同的信任。
孟涟城不语,很安静的听着。
身边,秦中元却盯着萧三的手瞧了有一会儿了,好看的眉峰蹙起,明显对那双手不太满意。
蓦地,他微微侧身凑近孟涟城,“你也会许多掌法,但你的手怎么没成那副模样?”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没发出声音,但这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得到。
不少人转过视线来看着秦中元,还有依旧直视前方的孟涟城。
“惊云掌练成不易,要经过许多痛苦的过程才能有小成。萧三大侠已将惊云掌运用的出神入化,手掌有变化也不足为奇。”声线不高不低,孟涟城眼神不动的说着。
秦中元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后看向正瞅着他的萧三,满眼佩服道:“萧三大侠让小侄万分敬佩。”
萧三的脸颊抽了抽,“多谢秦公子。”
秦中元笑笑,风华无双,丝毫没有为他打断了这么严肃的场合而感到惭愧。
清咳两声,萧三继续道:“盟主为戒尘所伤,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是凶手。戒尘为少林寺逐出佛门的弟子,精通少林绝学,这一点少林寺诸多高僧均可证明,盟主也可以证明。戒尘的俗家性命不详,但应当与武林中许多门派世家有仇怨。具体是何仇怨不详,但他每次出手均是灭门,可以猜测他的仇可能是血海深仇。”
众人细听,一边点头认同,但又有许多疑惑不解,到底与戒尘结了什么仇。
“萧三大侠,恐怕有一点你还忘了说。恶人、、、、秦夫人貌似与戒尘关系匪浅。”蓦地,对面有人提意见。
闻言,孟涟城反倒不语,甚至看也未看那个人。
秦中元看过去,扬起眉尾,漆黑的眸子载满不愉。
“这位、、、是谁呢我也不认识。但请你讲明白,我的夫人到底怎么了?她与谁关系匪浅那也是我秦家的事,还轮不到随便一个路人就指指点点。”说着话,他眉峰蹙起来,很不耐,很不高兴。
那人一哽,对上秦中元,所有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秦家是有钱,但更多的是整个江湖所有人的把柄,上次钟山的事就证明了,秦家掌握了许多人的把柄。
眸子一动,孟涟城终于有了反应,扫了那人为难的脸一眼,随后道:“没错,我是与戒尘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因为他、、、是我师父。”
一语惊四座,许多人惊讶万分,倒是主座上的人都很淡定。
“是啊,她的武功都是少林绝学,而戒尘就是少林寺的叛徒。”这一切都说通了,众多人恍然大悟一般。
“还有什么要问的?想问我师父现在在哪里?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找他。想知道还有谁与他有仇么?这我倒是知道一些,就是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知道了。”弯起唇角,孟涟城笑着扫视众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很惊人。
“快说,都有谁?”果然有人着急,生怕自己也在戒尘的复仇名单里。
看着那人,孟涟城莞尔一笑,“肯定有你。”
“什么?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戒尘,更别说与他结仇了,不可能。”那人跳起来,武功不凡,一跳起来震得地面好像都在晃。
孟涟城轻笑,惹得所有人都在看她,想当然的,充满了好奇。
萧三站在原地,思虑半晌道:“秦夫人,您当真知道么?虽说您与戒尘是师徒关系,但据我所知,戒尘有疯病,疯起来时谁也不认。”萧三不乏有为孟涟城开脱的嫌疑。
孟涟城却摇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那些血海深仇并不是近年的仇怨,而是四十年前的仇。”
所有人不语,都看着孟涟城。身边,秦中元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知孟涟城这是在做什么,来时她并没有与他商量。
智云方丈与葛道人对视,两个年长者都稍稍看出端倪,四十年前的事,他们也是有耳闻的。
“各位若是有心,就各自回门中查查,或是询问一下老人,或许会知道四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一切有因有果,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缘由。智云方丈,葛道人,两位泰斗觉得我说的如何?”转头看向首座,如说别人不了解,那么,这两位肯定心里清楚。
智云方丈念了声佛号,没再说什么。葛道人则摇头叹口气,“公孙家。”
诸多人不解,但同样有了解的人,都变了脸色。
“葛道人所说的,是屹立江湖辉煌了近两百年的公孙家?”一直不语的萧九开口,但他早就知道,这样又何不是故意所为?
“没错。”葛道人点点头,说起来颇多感慨。
“那戒尘与公孙家有关系?亦或是,公孙家幸存的后人?”有人发问,想必明白其中了厉害。
此问题一出,大家的视线又转向了孟涟城,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孟涟城不动不语,旁边秦中元则以眼神逐个攻击,顽强的将所有人一一击退。
“他会分筋错骨缠龙手,这是公孙家的绝学,狠厉霸道,错不了。”葛道人继续道。
葛道人说着,厅中又有其他人不禁的将视线投注在孟涟城身上,她可是用分筋错骨缠龙手杀了少林寺的三位僧人。
站在厅中主持的萧三也不由得看了一眼孟涟城,“如此一来,戒尘的身份来历就清楚了。”
“是啊,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行踪成谜,咱们找不到他。便是秦夫人,也不知他的去向。”对面,白云观的观主幕尘师太开口道。这师太心态不错,哪怕对待孟涟城,她也一视同仁,并没有鄙夷之意。
“这也是召集众位英雄在此商议的目的,还需大家多提意见。”萧三点点头,期间又不忘看一眼孟涟城,她是小姐,萧府的所有人都知道。
一时间,众人低声议论不止。
孟涟城坐在原位不动如山,旁边,秦中元环顾了一圈,隐隐有不耐。
转过头看着孟涟城的侧脸,却发现她的侧脸都是紧绷的。
抬手,抓住了孟涟城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握住。
有所感觉,孟涟城垂眸看向那握住自己手的手,而后转头看向他。
“担心了?”无声的开口,这次保证别人听不到。
眨眨眼,孟涟城摇摇头,“只是觉得师父的秘密被公之于众,有些不舒服。”她开口,十分精准的将自己的话语送进秦中元的耳朵,而又不会让别人听去。
“早晚都会发生的,只是提早了而已。安心听他们议论,你也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依旧无声只嘴唇动作,但他知道,孟涟城肯定听得懂。
弯起唇角,孟涟城轻笑,“说的没错。”
握紧她的手攥了攥,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那里面都是她。
中间相隔一人,白术一直安静无声的坐在那里,听到了所有的声音,包括某些人的动作,他通过细微的声响也猜得到他们在做什么。
那两只手紧握的声音如此刺耳,刺的他耳膜都在疼。
或许,事情真如白芷所说,她已经是秦夫人了!
秦夫人?
不知为何,心很痛,痛的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有今天这样的变数,但一旦变了,好像就很难再回归正位了。
将近一个上午的商议,也没有商议出有效擒住戒尘的方法,当下最先的应当是找到戒尘,而众人连个找到他的方法都没有。
秦中元的人依旧在寻找戒尘,上次跟丢,这次再寻找可就不容易了。他不再处于疯疯癫癫当中,思想正常,会刻意躲着追踪他的人,他们寻找他不易。
从忠武堂走出来,与秦中元并肩同行。随意一瞥,白术就在距离他们的五六米之外。
似乎听到了孟涟城在看他,白术也转过了头,清透的眸子在阳光下如同两汪水,“月亮。”
“嗯。”回应,之后转头看了看正盯着她的秦中元,她举步朝着白术走过去。
秦中元立即冷哼,暗骂了句脏话也随着走了过去。
“白术,这些事你也不必参合,回去吧。”他也看不见,尽管有武功,但谁也不会让他上阵做什么。
满身云淡风轻,白术微笑,“江湖上的人都在这儿,还有你,没关系。”
“我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不过你想呆在这儿我也不会勉强你做什么,只是到了某一天,希望你站准位置。”这是劝告,劝告到了她为戒尘与天下撕破脸的时候,他不要参合。
“眼下来看,那一天不远了。你确定要这样么?上次我给你的药你还没用吧,不如就用那药解决,到时整个天下都太平了。”白术依旧在固执这件事。
“夫人,你与白公子在讨论什么?是不是应该让为夫了解一下?”站在一边,秦中元相当不爽。终于忍不住的开口,盯着孟涟城满目不悦。
看向他,孟涟城略有无奈,“白术给了我一种药,能让师父忘却前尘。”
扬眉,秦中元转脸盯着白术,白术目视前方满目云淡,似乎从始至终就没注意站在一旁的秦中元。
“白公子的想法很不错,夫人你未曾想试过么?”尽管不满意,但不代表他会无理由的否定一切。白术的建议很不错。
孟涟城微微蹙眉盯着他,“迫不得已时,我会用的。”
“很好。既然如此,那夫人与白公子的话题也应当结束了。白公子,告辞,回见。”拉住孟涟城的手,秦中元迫不及待的要带着孟涟城离开。
被他扯着,孟涟城无可奈何,他不会武功,她总不能把他甩出去。
“回见,白术。”简单的道别,之后与秦中元离开。
白术站在原地眉目轻淡,什么都看不见,但又好似什么都看得见。看着她被别人理直气壮的带走,他除了忧伤,竟然还有些许不甘。
“行了吧,已经走出这么远了,白术又不会追上来。”走出很远了,秦中元依旧扯着她,孟涟城已经很能忍耐了,忍耐住要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从此以后,你与白术尽量拉开距离,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他脸色未见得有多好,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压制。他从不觉得小心眼儿爱嫉妒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现在,他真的不想让孟涟城看到他心里压抑的嫉妒,看见她和白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的说话,说着他们的秘密,他要被气死了。
“我觉得我已经很好的在忍耐你了,你若再蹬鼻子上脸,我可真的翻脸了。”一把拽住他,扯得他整个人向后踉跄,差点跌倒。
站稳,秦中元扬高了眉尾盯着她,漆黑的眸子氤氲着怒意。
孟涟城丝毫不惧,蹙着眉峰也盯着他,长廊之上,两个人互瞪着压制。后面随行的护卫不得不尴尬的停下,看着公子与夫人互相瞪眼。
半晌,秦中元败下阵来,身子一松倚在了栏杆上,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只是一眨眼间,他就显得很可怜,根本不似刚刚那个气势强盛恨不得让人揍一顿的他。
“啊,眼睛疼。欺负我不会武功?你打算这辈子都这么欺负我了!”闭着眼睛,他摇头叹息,活像个怨妇。
孟涟城没招儿,长叹口气看向一旁,旁边的护卫皆移开视线,公子计谋多端,但是这样的‘计谋’还真是前所未见。
“行行行,你赢了,算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咱走吧。”拉住他的手,孟涟城意欲拽着他赶紧离开。后面就有人走过来了,她可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秦中元却依旧闭着眼睛不睁开,“不,你是对的,错的是我,所以你才欺负我。”因为所以,就是这么简单。
“哪儿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道理?走吧,后面有人来了。”拽着他,手上微微运力,秦中元轻而易举的被她扯着走。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把我像个物件似的扯着,欺负我没有武功也太过明目张胆了。”被扯着,秦中元故意不好好走路,所以看起来他踉踉跄跄被强拖。
“我没欺负你,你也别耍赖,再这么过分,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依旧拽着他,后面随行的护卫单是看着也不敢阻拦。
长廊后方走上来人,一眼就瞧见了长廊尽头那被拖拽着前行的秦中元。一看之下皆惊诧,明明先前看起来这夫妻二人挺恩爱的啊,怎么到了没人的地方会这样?
“恐吓我?我叫救命了?”即将转弯,秦中元两只手齐上,其实不是挣脱,而是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腕。
“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孟涟城轻笑,实在是对他没招儿了,这人总有这让人又气又笑的本事。
长廊后方的人眼见着恶人孟涟城将贵公子秦中元强行拖走,一群人唏嘘惊叹,真是没想到,这贵公子会这样被欺负?亏得贵公子情根深种,这恶人以情欺人,实在不辱恶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