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感觉全身一阵寒意,让他的思绪凝结无法正常思考。空气传播着野狼温热的体臭,它们就围绕在他的身旁,不足十米。
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声叹息或者一个动作,就会引爆它们的欲望,让它们疯狂地撕咬过来。
“喂,狼崽儿,看这儿!”
是萧蔷的声音!
野狼被身后突然亮起的刺眼车灯吸引注意,就在它们即将反应过来的两秒之内,一根粗软的绳子套住穆赫的脖子,他只感觉喉头一紧,身子已经飞离地面。
数十头被欺骗的狼同时跃起,向着穆赫抓扑而去。
但绳子有着比它们更快的速度,所有的狼都在穆赫脚下远去,摔在废墟里,爬起来,幽怨而愤怒地仰望着他。
除了它们的领袖。
那头狼死死地咬着穆赫的靴子,不断挣扎晃动,企图把穆赫摇下来。这可能是它们维持活命的最后一顿晚餐。
穆赫失声痛叫,感觉自己的脚趾都被咬断了,再加上绳子作用在脖子上的力量,他几乎晕厥。
“拉、拉我上去——”他艰难地吐字,努力伸手拽住上面的绳子。
绳子又向上扯了扯,停下了。
“阳焱,坚持住,我要放箭了!”
这次喊话的是一位成年男人,他从某个角落几步就飞窜到亮着车灯的车顶上,蹲身,架弩,放箭!
三支箭“嗖”地一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深深地刺进野狼的腹部。
穆赫感觉它使劲地抽搐了几下,肚子上淌下的血引得下面的狼群一阵悲鸣。头狼眼中凶狠的光芒逐渐褪去,更像是一个奄奄一息却看淡一切的老人观望着近在咫尺的医药箱。
眨眼的功夫,又一支箭送到了他的左脚下,有了支撑点的穆赫终于缓过来点气。然而,死咬着他右脚的靴子,那头狼始终没有松口。
“阳焱,踢它!”男人吼道。
穆赫大口喘息着,浑身吓得没有一点力气。又是三支箭射了过来,齐刷刷地刺进野狼的头骨中。
它仍然没有松口。
穆赫坚持不下去了,他要窒息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干咳,涌上些铁锈的味道,脑袋似乎正在被撕裂。
终于,地上的一头野狼跃起,咬住头狼的尾巴一起坠落地上。
穆赫终于被拉上楼顶。
他听得到群狼的悲鸣,它们威胁震慑的咆哮,以及悻悻而归的脚步。
“你到底怎么回事?”中年男人推开众人,劈头盖脸就训斥穆赫:“你差点就被绳子勒死了,你在想什么?嗯?以死赎罪吗?”
穆赫迷迷糊糊地看到萧蔷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急急忙忙地拧开水瓶的瓶盖,想要给他喝口水。
中年男人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猛灌两口,狠狠地摔在穆赫的身上。水洒了一身,浸湿了包裹伤口的纱巾。
“妈妈,他受伤了。”萧蔷低声嘟囔。
“你说什么?”
“阳焱他受伤了。”
“没错,他差点杀死张二伟,要不是张二伟当时夺下他私藏的匕首,我现在就见不到我的孩子了!”男人恶狠狠地吼道。
“不是这样的,是张二伟……”萧蔷想辩解,但她的声调越来越低。
人群中走出一个留着平头的男孩,穆赫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偷袭阳焱,给了阳焱致命一击的就是这家伙。
现在,他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上面还留着一些血迹。
他一见到穆赫就装出委屈的面孔:“是他,他早就看不惯我了,妈妈,他想杀死我,我攻击他是出于自卫。”
“很好,孩子,很好。”被称作妈妈的男人揽过张二伟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后继续狠狠地瞪着穆赫,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你要清楚我收留你的目的是什么,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维护这个脆弱的生存环境。我给你治病,给你提供住的地方,你的力气只能给好的地方使,要是我再在我的孩子们身上找到因你而起的一道伤,哪怕只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伤,我都要你好看!”
萧蔷拾起水瓶,里面还残留着一点水,她把它放到穆赫唇边,却被张二伟一脚踢开。孩子们哄堂大笑。
“食物呢?”妈妈又问,一把夺过穆赫怀里抱着的背包,翻开看去,更加恼怒了:“只有两片面包,什么都没有,一辆运着粮食的列车就从201铁轨上驶过,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我牺牲了我的两个孩子,而你却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穆赫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面前的这个男人让他害怕,包括围拢着他的那些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不敢抬起眼皮,只能怯怯地看着妈妈的皮靴在他脚边走来走去,暴跳如雷地指责他有害无利,辜负了他的期待。
最后,穆赫把自己的脚也收回来了,他盯着脚尖,蓦然发现一只小蚂蚁正背着一粒面包渣踽踽而行。
突然间,皮靴像座大山似的压了下来,踩着蚂蚁狠狠地碾两下。穆赫吃惊之余,抬脸就看到了妈妈的满脸怒容。
这个变态!
“作为惩罚,三天之内你不会再有食物!”
张二伟和他的伙伴们吹了声口哨,响亮而愉快!
“走,我们去把那头头狼剖了,趁它的内脏还没冷下去。”妈妈带着孩子们从直通楼下的竖梯爬下去。
“萧蔷!”他转回头喊道。
“来了!”萧蔷答应,目送人群都离开后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小皮袋递到穆赫怀里,小声地嘱托:“请你为我保管。”
穆赫此刻已经恢复了些神智,他装好皮袋,在萧蔷也离开后便爬到边缘向下看去。
血淋淋的头狼肚子上压了几块石头,像是它的家族为它垒起的坟墓,在它们的意识中,那是一个为了家族生存而奋战至死的英雄。
然而,英雄的尸骨没有几个能落得安静。
接着,闹哄哄的妈妈和孩子们出现了,妈妈踩着狼的脑袋狼身上的箭,用它的皮毛擦干净上面的血迹放进箭筒中,而后,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剖开它的肚膛。
“我们不要肠子,肠子只会让你们变成饭桶。”他说,语气轻松愉快,接着,他取出来些内脏,“蛋子,这是你的,肾脏。肾脏可以净化你的灵魂,给你最强的体魄,当那些恶心的兽人们威胁到你时,你可以一拳头打烂他们的脑袋!当然如果低头就可以化解矛盾的话,你完全可以省下那一拳。”
叫蛋子的孩子欣喜若狂,他恭恭敬敬地两手接过狼的内脏,一口咬了下去。
穆赫慌忙缩回了身子捂着嘴巴,肠胃里翻江倒海,惹得他一阵干呕。
“柱子,这是你的,肺……”
穆赫听着妈妈一个个地把那些内脏分发到孩子们的手上,他们一起咀嚼那些生肉,以及从咀嚼中得出快感的声音让穆赫毛骨悚然。
他听到萧蔷分到了一个狼胆,但妈妈没递到她手上:“你已经不需要勇气了,萧蔷,我刚才甚至想,应该把你过去吞下的狼胆都挖出来。”
“妈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是……但是……”萧蔷支支吾吾,张二伟趁机再次出风头:“我们都看到你把它堵进了一个商店内,你速度快得像条曼巴蛇。”
“是,但是……它逃脱了,从后窗逃跑了。”
“最好是这样!”妈妈总结:“但是,这个狼胆仍不能归你,张二伟,给你,从那个鬼畜手下死里逃生,勇气配得上你。”
“谢谢妈妈。”张二伟很开心,穆赫记得他已经吃过一个脾脏了。
听到这里,他又记起萧蔷递给她的小皮袋,他的预感让他不想再碰那个东西。
“我知道你讨厌那家伙,但我们不能浪费任何走到我们身边的资源,过去他帮我们带回了不少好东西,你对鹿肉吃腻了就得谢谢他。”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众人分食完头狼之后便一起向教堂方向走去。萧蔷专门爬上来,带着她一起走进了那里。
“我没告诉他们你失忆的事,你最好也别让他们发现,”萧蔷小声地嘱咐,“你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东西,你应该去触碰它们,说不定它们能唤醒你的记忆。张二伟的事……妈妈总是很偏袒张二伟,我很高兴你没有去一拳干倒他。”
“我以前有那个力量吗?”
“一拳干倒张二伟?”萧蔷不以为然地笑笑:“妈妈不会好心地收留懦夫。”
穆赫点点头,看着张二伟扛起被狼咬死的鹿扔到自己的肩膀上,埋着头跟在妈妈身后走进教堂。
张二伟不足20岁的样子,这不禁让穆赫想到,在他本来的时空,20岁的男孩能做什么?玩游戏?把妹?和父母吵架?穆赫自己两年后也会是20岁,但他现在几乎没办法煮好一袋方便面……总之很少有人能轻松地扛起一头鹿。
说是教堂,其实只是教堂残存的一面墙而已,十字架上耶稣的脑袋已经没了,彩色玻璃只剩下一块,却正好画着圣母温暖而慈祥的笑容。
木质地板一条条地高高翘起,原本的钟楼此刻躺倒在花坛里。
穿过这些,妈妈掀开了一块石板,下面是一条长长的木梯,等所有人都进来后,石板关上,木梯移走。
这是一个封闭的地下世界。男孩女孩都共用一个简陋的大卧室,妈妈独用一间,像储物柜一般缩在最阴冷的边角的,就是阳焱的房间。
“还有半个钟头太阳就会从地平线上升起了,你们去好好睡一觉,大概10点钟我就会喊醒你们。就这样!”妈妈拍拍手,以示解散。
“萧蔷,你过来。”他喊。
“替我保管好,千万别被发现。”萧蔷很紧张,而后看看穆赫,便向妈妈房间走去。
穆赫没有挪脚,那个阴冷的卧室散发着霉味,让他这个备受欢迎的小说家还不能适应。
很快,妈妈房间里便传出异样的声音。
“嘿,跟我来一下,我想向你道歉。”张二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肩膀上搭着条脏兮兮的毛巾。
有人愿意为自己的过错道歉是好事,穆赫跟着他走到大卧室前,推开门的瞬间,他简直惊呆了——那些脏兮兮的木板床上,年纪轻轻的男孩女孩赤条条地滚在一起行着苟且之事,丝毫不顾及尊严或隐私,在看到他之后竟都以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他。
穆赫慌忙用手捂住眼睛向外疾走,却撞到了张二伟。
“嘿,尝尝我的怎么样?这样我说不定可以原谅你。”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张二伟小丑般跳到她面前,脱掉上衣,解开皮带,宽松的裤子就掉到膝盖下,所有一切都坦坦荡荡地呈现在穆赫面前,接着,他又邪笑两声:“要不,将你的菊花献上也不错,我一定会温柔的。”
这是穆赫从未想过更不用说亲眼看到的场景,他又羞又恼,不知所措。张二伟趁机将手伸向他的裤裆。
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穆赫发誓决不允许张二伟靠近自己。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起初他只是感觉到有些寒意,接着,他就听到自己皮肤上的响动。
脚下,一层层白色的气流旋绕而起,顺着他的身体曲线爬了上来,手臂上也环绕着一层冰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要杀人啦,阳焱发病要杀人啦!”张二伟叫了起来,卧室里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这就是病症?
穆赫吃惊极了,在他看来,最严重的疾病莫过于前年、不,2037年全球爆发的莫兹里亚疫情,发病者全身溃烂流脓……
他看着身上的冰晶,转回身再去看张二伟,那些冷空气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在地面冻出一个泼水的痕迹,张二伟连忙躲开,差点被来不及提起的裤子绊倒。
穆赫很惊慌,他伸手去拉门栓,门栓上立即结出一层冰雪,不一会儿就爬满了门板。他缩回手去,冰雪便难以维持其零下的温度,融化成水。
“这是什么病?”
“你在这里干什么!”妈妈及时赶到,凶狠地训斥。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披着一件大衣,萧蔷则斜搭着袍子跟在他身后,半边肩膀已经露出来了,带着一块淤青。
萧蔷不动声色地摆摆手,示意穆赫出来。
穆赫急忙从卧室中钻出。
“萧蔷,我得的是什么病?”穆赫急忙问,萧蔷摇着头,“你觉得假如我会知道吗?倒是你,为什么又去找张二伟?”
“他说要向我道歉。”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上这种当了。”萧蔷小声说。
“他们以前也这样折磨阳焱……我吗?”
“是,张二伟认为这是对秉性清高的你最大的羞辱。记得我说的话吗?这里没人喜欢你,所有人对你都是憎恨。”萧蔷一直把他推到他的卧室门前,看着穆赫缩到那张潮湿的床上,“刚才那种事……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是因为无论思维还是行动,我都发现你远比我们活得荣耀……”她顿了顿,“这种事是我们团结在一起的纽带,只有这样妥协,在妥协中麻木,我们才可能生存下去。”
“那么你想增强力量的狼内脏又该作何解释?”
萧蔷惊讶地看了他几秒,小声地转移了话题,“如果你觉得寂寞,妈妈睡着后我可以过来陪你……”
问题来了,穆赫也希望有人陪着自己,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还有很多问题要向可靠的人请教,最关键的是……这个小屋确实让他感觉很不安全,像是被关到囚笼里一般。
“萧蔷!”妈妈又在叫萧蔷了,顺带着给穆赫的小屋子的门板上挂了一把沉重的锁。
穆赫使劲晃晃,结果只能抖落些呛鼻的尘土。他拉开门上一个类似给牢房送菜送饭的窗口,向着妈妈抗议:“你就是这样为我治病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送到白宫吗?”妈妈说着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
“白宫是美国总统的官邸和办公室,不是什么医疗机构。”穆赫解释,妈妈回过了头:“是吗!”
“是。”
“当我的意思就是,你既然不是总统,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窝着吧。”他说,顿了顿,补充:“直到你的病好了。”
穆赫不敢相信,自己患了如此严重的病,这些人竟让他住在这样的环境,而且没有任何医疗措施,甚至连片药片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并不是穿越到了未来,而是回到了古老蛮荒的奴隶时代。
他在小说《魔纪元》中写着这样一段话: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同时活在两个世界,用最笨拙的手指碰触镜子内的自己,不断地怀疑自己的面容,思考自己睡梦中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像以及出生在这个环境中的意义。当有一天,镜子打破,就没有什么影子可言了,一切谜底随之解开了。一个认真活着的人,只能存在在一个世界!
穆赫想知道命运究竟要和他开个什么样的玩笑,千里迢迢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纪,让他做一个病入膏肓的废人?
阳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是不是他的一个灵魂碎片?
点着灯,呛鼻的霉味让他无法呼吸,但空气是最容易被忽略掉的,如果摆在面前的是一个人活生生的记忆——那些书、笔记、藏好的宝贝……都在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