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不过转眼,妻儿亲眷的性命便已拿捏在了旁人手中。殿中众臣的面色都是变了变,赵御史面色铁青,转头便是抬手指向高位上的宁王道,“宁王想要做什么?当真是要造反了不成?”
“赵御史此言差矣。”流泉般悦耳的嗓音响在身后,赵御史不知为何,竟觉后脊泛凉,转过头却才见朱景雩恍若闲庭信步一般,踱到了他身后,还是那副濯濯春柳般的君子风度,可却让人生不出半分如沐春风之感来,就这样一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公子,方才却是手起刀落,取走一条性命之时,连眼也未曾眨过一下。
这样的人,不管面上如何温润,实则心肠都是又冷又硬。
朱景雩自然不会在乎赵御史心底作何想,见赵御史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神色紧张戒备之中含着一丝淡淡的惧怕,朱景雩一哂,嘴角半勾,“宁王殿下乃是皇太弟,即便今日陛下未遭此劫,继承帝位也是早晚之事。如今,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罢了。不管对方掳走陛下是何种算计,此时釜底抽薪,方是上策。至于诸位的妻儿亲眷,自然只是为了保护,方才世子不也说了,多事之秋,诸位大人没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朝廷尽忠,不是吗?诸位大人无需顾虑,等到先帝后落葬,自是可以阖家团圆。”
微微笑着的模样,动听的嗓音,就连那些话也说得格外的好听,可却仍然是明晃晃的威胁。
赵御史心头不忿,然而……目光落在朱景雩那骨节分明而修长白净的手上,赵御史几不可察地喉间滚了滚,只一瞬,便将目光从那只格外好看,却也能无情杀人的手上挪开,不敢再看一眼,憋出口的话带着两分艰涩,“宁王殿下即便是皇太弟,可此时即位也是不合规矩……”
朱景阳眸底掠过一抹嘲弄的笑,朱景雩神色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儿端倪,仍然微微笑着,如温润公子,“这个诸位大人不必多虑,我父王自然会先以先帝后的丧仪为先,其他的事儿,等到先帝落葬之后再慢慢来,不着急。赵御史,这样……可合规距了?”
赵御史喉间哽了哽,说不出话来。
朱景雩鸦色的长睫往下压了压,遮住了眼底暗光,淡色的薄唇之上仍是勾着笑弧。
赵御史没了话说,其他人面面相觑间,也是成了哑巴。
镇国侯上前一步,拱手恭声道,“请宁王殿下移驾奉天殿,颁国丧诏书,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其他人互看一眼,便也纷纷垂头拱手,“请殿下移驾奉天殿,主持大局!”
不管是心甘情愿也好,还是被逼无奈也罢,这群人总算是老实了。
眼下,只要国丧诏书颁布出去,即便还没有正式即位,父王也算得名正言顺了,只差一个仪式而已。
虽然今日之事仓促了些,好在一切顺利。别的不说,皇伯父这失踪倒也失踪得挺有价值啊!
朱景阳止不住心头的欢喜,勾起唇笑了起来。
只是抬头见宁王一脸端肃,他这才记起这笑不合时宜,忙收了。转过头,视线不经意却是瞥见了边上站着的朱景雩。他只是那样站着,一身墨色朝服,可那劲挺的身姿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方才他与赵御史那一来一往,还真当自己是说话算数的人了,也亏得父王居然这般纵着他。这还是他进来之后呢,也不知他进来之前,老三是如何嚣张狂妄的。
朱景阳暗暗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暗光。
国丧诏书一出,整座宫城不过半日的时间,便是挂了满满的白。
内有禁军把持,四品以上朝臣全都留在宫中跪灵,一切井然有序。乍一看去,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却也只是乍一看去罢了。
朱景雩已是换了一身孝服,简单的素白穿在他身上,更是凸显出了那股清傲绝尘的气质。他背手立在奉天殿外的白玉栏杆处,转头望着人来人往,不时传出哭声的奉天殿,眼中一片如覆冰雪般的淡漠,可如远山般的眉峰却是紧蹙了起来。
“公子这是怎么了?”荣丰有些纳闷,虽然是国丧期间,那些人做戏都要做出一脸苦大仇深来,更别提那殿中的人了,个个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可他家公子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荣丰却不至于分辨不出。明明一切进展顺利,等到国丧过了,宁王殿下顺理成章继承帝位,届时,他家公子再不济也是个亲王了。荣丰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可偏偏他家公子怎么却好像半点儿都不高兴,反倒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朱景雩自然不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今日这局面,是逼不得已,看似于他们父子有利,可事实上,他爹想要求的好声名,却已算尽毁了,眼下不过只是尚蒙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最后父皇若是顺利即了位,且坐稳了帝位,解决了夏长河一众人,那这层窗户纸自然无人敢捅破,那也就真正可以高枕无忧了。可现在却还远着呢。
墙倒众人推的前车之鉴史书之上比比皆是。成王败寇就不说了,他总觉得今日的结果就是那个布局之人想看到的。
只是,他明明知道,却又不得不按着那人的心思去走。就好像他成了被人操纵在手中的棋子一般,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这样的感受,他自己尚难以名状,自然也无法对荣丰说明。
因而,只是沉默着。
荣丰摸了摸鼻头,不敢再多语了,想到进宫之前,突然消失不见,还没有找到的那一位难不成公子还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唉!要他说,他家公子什么都好,怎么偏偏就让那一位成了他命里的魔,一旦遇上,公子便跟着了魔似的,全然变了一个人呢?
“公子。”荣丰腹诽之时,方南疾步而至,到得朱景雩身侧,这才拱手见了礼。
朱景雩抬眼一瞥,他心领神会,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嗓音,以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已是细细查过了,并无萧敬上递的军报。”
朱景雩眉眼一跳,可眼中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果然!”那两个字带着两分难解的复杂,还有一丝奇怪的怅然,却并无半分料准之后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