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华琬此前被清河公主府下人软禁在屋子中,怒火积炽,这会儿风神火火的冲出来,瞧见刘树和,怒气冲冲喝道,“刘中监来的正好,你给本公主评评看,本公主觉得这儿无趣,打算回宫,却被清阳姐姐府上人硬是拘着不肯放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原来是寿光公主。”刘树和笑着朝姬华琬行了礼,“公主委屈了,奴婢等奉皇后殿下命查验公主府琅嬛阁之事,还请寿光公主多多容情,配合奴婢等行事。”
“你是什么意思?”姬华琬闻言猛的抬起眉宇,“难道你们竟怀疑本公主是凶手么?”
“这……”刘树和微微尴尬,沉吟着不好言语。“公主这么说也没错,”蔡小昭冷眼瞧着,淡淡出言道,“宜春县主在公主府中出事,公主府中上上下下之人皆有嫌疑,您自然也是在其中。”
姬华琬闻言登时暴怒,指着蔡小昭,“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如此对本公主说话。本公主定要去皇兄面前告状,撸了你的职分,狠狠打死作数。”
“奴婢办案乃是公允行事,”蔡小昭微微垂眸,不卑不亢道,“待到查案完毕后,若能证明公主清白,您要想在圣人告状便自去,奴婢一应后果都接着。但是此时,”目光清明,语气坚毅,“您却必须要听查案调度。”
姬华琬瞧着蔡小昭面上半分不可通融的神色,心中忽的升起一丝惶惑之意。她本是自觉自己身份贵重,来人便是察觉了一丝蛛丝马迹,也不敢深查下去。却不妨这位年轻的行人司宦官竟是一派铁面,不顾丝毫情面的样子。不由微微心虚,一甩广袖,恨声斥道,“瞧我日后怎么收拾你!”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请和公主府一派肃静,姬华琬待回到之前耳厅中,方觑了仙织一眼,悄声问道,“你可将咱们的痕迹收拾干净了吧?”
仙织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抬头嫣然笑道,“公主放心就是,奴婢之前交待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绝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那就好,”姬华琬闻言松了一口气,靠在背屏上,想了想,又不禁自我安抚、,“说到底,阿顾又没有真出什么事,就算……也不会多么大不了吧!”
那厢琅嬛阁中,刘树和觑着蔡小昭,软声劝道,“蔡老弟,你一心体公办事自是好的,但有时候态度也不必太过强横。似那寿光公主,可不是一般之人,是宫中贵太妃之人,当初先帝在世之时可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如今不如昔日尊贵,那可也是圣人的亲妹妹!”
蔡小昭淡淡一笑,“小昭多谢前辈教诲。”声音直硬,“只是小弟出身行人司,行人司以体查真相为要纲,不惧任何权贵。自当一力体查此事真相,将之上报圣人,”略拱了拱手,“至于圣人最后如何裁断,当出自上意,吾等不敢置喙。”
刘树和闻言略噎了噎,只觉心中梗塞郁闷,只得道,“你既是有你的道理,便随你罢!”
蔡小昭征用琅嬛阁问事。此案中涉事之人裴敦阳乃是河东裴氏洛水一支六房嫡子,生母乃是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唐玉浦,论起来也算是名门子弟。蔡小昭最先问起的便是他的状况。“那位裴小郎君如今情形如何了?”
邱预低头禀道,“阿监,那裴敦阳腹部受创严重,总不能让他在公主府送了性命,便让人将他安置在客房,请了大夫好生看治。”
蔡小昭唇角微微翘了翘,“可能安排问审?”
“这……”邱预面上闪过一丝难色,“裴郎君失血过多昏迷,到如今为止尚未醒来。怕是不能过来了。
蔡小昭闻言眸中上过一丝遗憾之意。裴敦阳毕竟身份是名门子弟,没有定罪之前,自己倒不好不顾其病体强行弄醒讯问,只得暂时打消了主意,吩咐道,“既是如此,还请府中大夫加紧救治裴郎君,将此案其余相关证人证物都呈上来。”
邱宇恭敬应道“是。”
过了片刻,此案中相关人等皆被带入琅嬛阁,立在廊下等候。数名小丫头捧着朱漆托盘入内侯在一旁,先手第一个托盘上置着的金错刀,便是宜春县主用来刺伤裴郎君的利器。刘树和瞧见了,不由生了一丝兴趣,隔着丝帕握起金错刀,赞叹道,“好家伙,这刀刃瞧着十分锋利,裴敦阳刺了个正中,只怕伤的不轻!”
蔡小昭瞧着刘树和手中的金错刀,面上带着一丝惊疑之色。
刘树和察觉到了,不由微怔,询问道,“怎么了?”
“无事。”蔡小昭道,收回目光,有礼道,“阿监可否将这柄金错刀给我看看?”
刘树和笑道,“自然。”将金错刀递过去。
蔡小昭接过金错刀,在手中轻轻翻转查看,觑着一侧刀刃靠柄之处镌着一行小字,“神熙二年春倪罗国贡”。不由轻轻吐了口气。
神熙二年,倪罗国入长安朝见,上交的贡物之中就有一柄金错刀,据说削铁如泥,是一件十分金贵的宝物。后来圣人将之赏赐出中府,没成想,竟是圣人赐给了宜春县主!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瞧起来,圣人对这个表妹确实十分看重。
他整了整神情,清声道,“我仔细思虑,今日此事可从二处地方着手:第一,宜春县主先前落水,多半是被人动过手脚。动手脚的人定会留下痕迹;第二,宜春县主在琅嬛阁中歇息,阁中必有下人伺候,裴敦阳入内之时无人,阁中之人被全部调开必定有幕后之人的安排。”言罢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其实,清河公主言辞闪烁,显见的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只是不肯撕扯脸面直接明言。自己这等人只好花费心力直接查验案件内情。
刘树和笑着附和道,“蔡老弟说的很是有道理,咱们就按着这几条路子,一条条加以详查。”
这幕后之人虽然心狠手辣,但素来行事落下不少痕迹。既然中使下定了决心彻查,很刈就有了结果。
宜春县主落水是今日之事的起源,若没有这一起子戏,便不至于发生后来琅嬛阁中的事情。蔡小昭命人彻查阿顾乘泛的采莲舟,当时阿顾所坐的月牙凳已经找不到踪迹,但阿顾落水之处船板上处却留下一道痕迹,在天光下微微反射光泽,从人用墨汁滴验,发现竟是白蜡。想来是幕后之人遣人用白蜡涂抹过阿顾月牙凳脚,阿顾坐于其上,舟身平稳并无问题,待到舟中其余少女情绪激动,船身微微摇晃,涂着白蜡的凳子便一路向外滑行,致使阿顾跌入湖中。
幕后之人事后悄悄溜回去,将做了手脚的凳子扔入湖中,打的是毁尸灭迹的主意,白蜡在水中自然溶解,就算过后再有人将凳子从水中捞上来,也再找不到一丝痕迹。却不想没有经验心思慌乱,没有想到月牙凳在船舱上滑行在船舱上也留下一条蜡痕,最终被从人查破。
“陶姑姑吩咐了县主在外头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一步不离的守着,”碧桐也坐在阁中交待着自己在琅嬛阁中的经历,“奴婢等一直谨记,不敢错眼的守着县主。琅嬛阁的安息香十分香甜,不知怎么的,忽然脑后一痛,就晕过去了。等到后来醒来,才发现躺在屋子里,县主也出了事情……”
其余几个守着琅嬛阁的小丫头也立在一旁,神色闪烁。
蔡小昭察觉到了,冷笑道,“宜春公主是天家贵人,因为你们的疏忽险些遭受大辱,便是你们一个个赔了性命,也不足以偿还这等罪过。若是从实招来还可以减轻罪责,如若隐瞒,”猛的面色一沉,“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小丫头们面色发白,纷纷跪在地上求饶,“蔡中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被那人打晕了,着实招不出什么啊!”
蔡小昭冷笑一声,“瞧起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一拂衣襟,厉声吩咐,“将这些人拉出去狠狠杖责,什么时候有人肯招了,什么时候为止!”
侍从高声应是,将这几个小丫头们扯出去,在庭院中按着,高高扬起棍子责打。小丫头们小小年纪,如何经的起这等责罚,很快就有人挨不住,终于招认,“奴婢认了,是寿光公主指使的!”
集雅轩中,玉真公主瞧着阿顾陷入安心沉睡,方放下心来,轻轻步出内间,招来刘树和与蔡小昭二人,“可是查出事情始末了?”
“公主,”刘树和行礼道,道,“裴郎君伤重未醒不能询问,不过从各项已知的物证和当事人证词来看,的确是有人从中计划勾连。先设计宜春县主落水,又引走了琅嬛阁的丫头,致使裴敦阳潜入内院……”
“好了,”玉真公主摆了摆手,“这套拿来糊弄我就不必了。我只要一个确切答案,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虽如今尚未查实,”蔡小昭抬起头来,微笑禀道,“但一切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寿光公主。”
“寿光?”玉真公主沉吟,唇边露出一抹了然冷笑,“果然是她!”眸光因着怒火染炽而分外夺目,“来人,宣寿光公主过来。”
姬华琬在阁外略略整了整衣裳,傲然入内,“阿燕给玉真姑姑请安,”微微一笑,“玉真姑姑不好生瞧着阿顾,怎么竟寻了侄女儿过来?”
“姬华琬,”玉真公主怒视姬华琬,“事到如今,你还这般装腔作势,阿顾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姑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姬华琬面上浮夸的闪现一丝诧异之色,“哎哟,莫非您是以为今天阿顾的事情是我做的?”面上一幅受辱神情,“姑姑好生冤枉阿燕,阿顾出了事,我这个做表姐的心里自也难过。只是她游湖的时候我在宴上陪着皇姐,后来她出事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在琅嬛阁,做什么算到我头上来?”
“要我说呀,”她嫣然而笑,眉尖微微浅蹙,“阿顾虽是县主,但此番却狠伤了表兄,着实不该。表兄是河东裴家子孙,其母亦是一品国夫人,二人倒也算门当户对,既有此因缘,倒不如……”
“胡说八道,”玉真越听越怒,猛的起身,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茶盏“啪”的一声摔的粉碎,大片茶羹溅上姬华琬的裙摆,“姬华婉,这般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
姬华琬瞧着脏污的裙摆,面上闪现怒火之色,昂头道,“玉真姑姑愿意疼阿顾这个外甥女儿不分青红皂白是你的事情,这等事情阿燕却是不肯认下的。您若查出阿燕下手的证据,便拿出来给我看看,如果不然,”转过身来,冷笑道,“侄女儿可要走了!”
仙织垂眸立定在一旁,眸光幽微,忽的凝定一丝光亮,步了出来跪下,“奴婢见过玉真公主,两位中使大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愿意认罪。”
“仙织,”姬华琬诧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仙织微微一笑,陈言清朗的飘浮在阁中,“……公主当日对裴敦阳说,若能将宜春县主娶到手中,便可又得圣眷,又可以自由的在外花天酒地。裴郎君心动应承。怕丹阳公主疼宠县主,不肯将县主许配,便定下今日之计。让裴郎君赴杨驸马的宴请,又命我悄悄买通了公主府船坞的婆子,在月牙凳上做了手脚,引诱各位小娘子泛舟观看郎君马球赛,致使宜春县主落水。琅嬛阁的事体也是我奉命安排下的,我亲自去调开内院守门婆子,打开内院角门,放了裴郎君进来,本意是想让裴郎君在琅嬛阁成人之美。没成想宜春县主性烈,竟是刺伤了裴郎君。”
她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的内情都招认下来,俯头叩在地上,恳求道,“奴婢所有知道的都说了,还请两位阿监看在宜春县主没有真正出事的份上,饶过寿光公主吧!”
“仙织,”姬华琬尖叫一声,扑上来想要捶打仙织,“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污蔑于我?”
仙织抬头,望着姬华琬,面上落下两行清泪,凄然道,“公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躲不过了,还是主动认了吧!”
玉真公主深深瞧了仙织一眼,收回目光,发出一声冷笑,“这贱婢手上罪行累累,便是万死莫赎。好在最后迷路知返,知道主动出来自首。”冷冷觑着姬华琬,“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
姬华琬不意仙织忽然反水,一颗心在深深震撼中尚未回过神来,闻言索性破罐子破摔,猛的摔开手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冷笑一声,环视阁中众人,“谁知道什么人生了暗心思,买通仙织来污蔑我。仙织不过是一个贱婢,凭着她的证词,就想要定我一个大周公主的罪过,怕是不成。想就这么要我承认罪状,门都没有!”
按说有仙织这位贴身大宫人的证词,便算是铁证如山,再也翻转不得,姬华琬竟是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玉真公主和刘蔡二人都出乎意料,一时间都觉得有几分棘手起来,正踌躇难定,门外一个听青衣小宦官进来禀报,“公主,两位中使,客院那边传来消息,裴郎君已经清醒了。”
“哦,”刘树和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醒的正好,咱们正好前往问询。”
客院之中,裴敦阳从昏迷中醒来,只觉腰腹之间一片疼痛,顿了片刻,才回想起事情始末,面上肌肉因着愤恨呈一片扭曲之势,他一番美梦尽皆成空,反而将自己坠入无边不利局势。一时之间,虽对刺伤自己的阿顾恨之彻骨,但对出谋划策的寿光公主也一并恨上了,怨毒道,“姬八,你害的我好苦!”
甘露殿上,一轮金乌渐渐低垂,姬泽结束了与三位朝中宰相的谈话,笑着道,“整饬法度之事商议了就这么决定了,几位卿家操劳了半日也劳累了,都回去歇息吧!”
朱潼愤懑起身,朝着姬泽匆匆行了礼,生硬道,“臣告退。”整饬法度之事乃是朝中大事,谁能够在其中抢到更多的人事,便是抢占更多话语权,他势单力孤,此次发力不足,竟是没有分到多少好处。心中不由不悦,转身很快就走的远了。
杨钧和与罗元崇也都起身朝姬泽行了礼,杨钧和慢里斯条的走了,罗元崇落在后面,拱手笑着道,“臣感谢圣人厚爱,定不辱君命。只是,”略顿了顿,“瞧着朱相公的神色,怕是心中不悦,若是有心延滞此事,怕是不好操持。”
姬泽道,“罗相公不必担忧。”
“法度乃是一国大事,只有法制严明,方可朝政清明。朕既决意命你主持整饬之事,便决计不会看着人阻碍。朕一向不忘当日拜相之时应承过罗相公的十件事情,还请罗相公亦谨记当日之心,助朕开创一个大周盛世。”
罗元崇闻言神色隐隐激动,拜道,“圣人英明,臣愿辅佐左右,效犬马之劳。”
姬泽坐在御座上,唇边露出一丝冰浅的笑意,他希望大周按照自己的大略发展,朱潼既然成了其中的掣肘,他便定会将其调离政事堂。只是其到底有着顾事的名头,自己倒不好遽然撤职,只好借由罗元崇打压,眼见的朱潼在政事堂的话语权被罗元崇一点点的挤掉,想来这个丞相是再也做不了多久了。
梁七变伺候在一旁,瞧着皇帝的神情,觉的心中战战发瑟,只是这事情自己既是知道了,便终究不能不禀报皇帝。只得觑着空道,“大家!”
“嗯?”姬泽应了一声。
“适才延嘉殿来人禀报,说是,说是,宜春县主出事了!”
姬泽本是手中握着一本奏折,闻言勃然变色,问道,“怎么回事?”语气凛冽。
“……今儿清河公主在府中举办夏宴,县主受邀前往,不意落水,清河公主安排在府中琅嬛阁中歇息。没成想裴敦阳竟闯入其中,欲对县主行不轨之事。好在县主机警,用刀刺伤了裴敦阳,方保的自己平安无事。”
姬泽心中本是暴怒,听得这等情节俞听听愈是耳熟,惊觉竟与当年东都丹园之事颇为相似,姚氏当初也是他疼宠的表妹,为杜元娘所害委屈下嫁李氏,事后他虽出手狠狠惩治了一干人等,但回忆此事,犹有一丝遗憾之意。如今竟有人冒犯自己逆鳞对阿顾下这样的手,不由连连冷笑,念道,“清河!裴敦阳!寿光!虢国夫人!”声音幽微至极,“瞧着我这个天子似乎和善太久了,竟是被人当做了摆设,这世上蠢人竟是这么多,作死方休!”
殿中宫人闻声噤若寒蝉。
姬泽愈是暴怒,神情愈加平静,轻声问道,“如今此事如何了?”
梁七变垂下头,不敢抬头直视天子容颜,小心翼翼禀道,“清河公主进宫向皇后殿下申冤,王皇后问明秦光,便遣了中宫监刘树和与行人司内给事蔡小昭一同去清河公主府查问此事内情。”
姬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浅浅诧异之色,唇角浅浅一翘,王合雍坐镇中宫,遇事反应迅速,怕由中宫监出面让人觉得她这个皇后心中有私,索性点了皇帝亲信行人司一道陪同,可见得行事缜密周到,沉吟片刻,吩咐道,“令蔡小昭回宫后立即前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