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年,太皇太后便犯了风寒,躺在病榻上养病。沈姑姑引着公主进了内殿,“太皇太后昨儿夜里着了点寒,今儿一早就起不来了。王御医已经是开了药方,太皇太后饮了药就睡下了!”
“姑姑好生服侍着,”玉真公主点了点头,矜持道,“我们姐妹都记您的情分”
“不敢当。”沈姑姑低头,平眉顺眼道,“伺候太皇太后是老奴的本分,老奴自当尽心竭力!”
丹阳公主悄步走到床头,蹲下来望着榻上太皇太后。榻上的老妇人面色苍白,颧骨消瘦,那双泛着睿智光泽一直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此时正紧闭着。印象中,母亲一直是自己的坚强后盾,她的心中仿佛一直有一种念头,母亲会一直在永安宫中注视着自己,永远不会倒下一般。如今太皇太后躺在病榻上,病骨支离,方惊觉母亲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的如此苍老,一头发丝染上了白雪的颜色,面上皱纹爬满了时间的沟壑。
太皇太后悠悠醒转,瞧见了面前的女儿,目光陡然泛起了愉悦之情,支撑着坐起来,笑道,“不过是上了年纪,偶感风寒,养上个一阵子也就好了!哪里值得你们都赶过来?”
“母后,”丹阳公主落下泪来,道,“儿臣不孝,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傻孩子,”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眼中含着泪光,“哪个为娘的不记挂着自己的孩子?”
……太阳落下西山,两位公主想要留下照顾,却被沈姑姑以劳累到了太皇太后反而不安心的理由给一步三回头的劝了回去,返回殿中,殿中宫灯明亮耀眼,太皇太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沈姑姑瞧着太皇太后眼窝之下深深的疲惫青泽,眸中露出了一抹忧心,“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来您总是觉得身子疲累,这回风寒又来势汹汹,老奴瞧着这症候怕有些不对,还是将冯奉御调回来给您看看吧!”
冯辙乃是尚药局奉御,医术高明,素来负责太皇太后的医疗诊治。先前梁王姬柘在青华山突发旧疾,圣人便遣尚药局几位御医赶往青华山医治梁王,冯辙便在其中。如今梁王病况虽然好转,但冯辙依旧留在青华山为其行调养之事。如今留在宫中为太皇太后诊脉的乃是新进的侍御医王华,医术虽然不错,到底不及冯辙老辣,且对太皇太后身体状况熟悉了解。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神智如同往常一样清明,“梁王乃宗室长辈,我身为侄媳妇的,怎么好去抢如今为皇叔调理身子的大夫呢。”她笑的颇为豁达,“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冯艳艳这辈子到这时候已经是极美满了,又何必强求天命呢?”
“太皇太后,”沈姑姑的目光中闪过不赞成色彩,“天命虽是不可求的,但人道却可为。梁王虽然身份贵重,但半个月前传回来消息,他的病情已经好转,冯御医在青华山也不过是调养调养。明明有医术更高的大夫,为什么不请回来看看。”她叹了口气,
“可惜小宋神医还没有找到下落,不然若是将他请到长安来,给您诊一诊也是极好的!”
“好了,”太皇太后一笑,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上了年纪精神不足而已,阿沈你大惊小怪了些,能有什么大事?那王华的医术也是不错的,又何必要冯辙一定回来?”
沈姑姑拗不过太皇太后,只得恭声应了是,心中却打定主意,明日趁着皇帝前来永安宫向太皇太后探病请安的时候悄悄禀了此事,求皇帝做主将那冯辙调回来。
长安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明朗蔚蓝漾在人心中。游景生由小厮引领走在宅子中的小道上,远远的见着前面池水边搭着一线草堂,堂中四面当风,里面陈设极为简单,有一种朴素归真的韵味。一名男子坐在当处烹茶,身上披着的玉针蓑衣蓑管雪白,手型纤秀骨骼分明的右手执着茶杓,动作闲适,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姿。
游景生为蓑衣男子风采所夺,不敢抬头睹视,低下头去,恭敬拜道,“草民参见王拾遗!”
王禅抬起头,笑问道,“你就是游景生?”
游景生受此垂问,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低头恭敬道,“正是草民。”
“嗯,”王禅轻吟一声,取过一旁放置的游景生诗集,翻看片刻,吟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这首《次北固山》诗句不错,我偶然间在别处见了你的诗文,觉得不错,所以特意让人请你前来,不知道……”
游景生犹如被一块天大的馅饼砸到头顶,登时兴奋不已,拱手深深的拜下去,“能得王拾遗指点,是草民的荣幸!”
……
从府邸中出来,游景生犹自感觉双脚深一脚浅一脚的,犹如梦游一般。王禅乃是大周当代文坛顶级知名的才子,据传与玉真公主交情极深。其人幼年允称神通,初入长安之时便以诗画乐三绝名声轰动长安,写下过无数篇如《辛夷坞》的“木末芙蓉,山中发红萼。”般恬淡清美的诗歌。如今官至右拾遗。自己也不知生了何幸,竟得到了他的赏识,有了他的保票,想来很快便可以在长安名声大噪。
甚至,游景生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若是自己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得王禅愿意引荐自己见玉真公主,参加公主在惜园举办的宴会。玉真公主乃是太皇太后幼*女,今上嫡亲皇姑,有着求贤若渴的名声,交游广阔,手腕通天,由她举办的宴会乃是长安所有人向往之处,长安举子更是趋之若鹜,拼命挤破头也想挤进去。自己若能够进入惜园门楣,可才真真是一步登天了!
顾嘉辰立在长街转角处的茶肆二楼,望着从茶肆下奔过的青年士子,嘴角轻轻翘起,“这就是我三妹妹喜欢的那个游景生?”
“正是。”奼紫低头恭敬禀道,“婢子打听过了,此人正是那游景生。据说三娘子如今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行知书肆中,日出登门,日落归家,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了。每日里与那游景生相对而坐,读书绘画,好不惬意。”
顾嘉辰满意的点了点头,“瞧着三妹妹是当真对这书生是极喜欢了!——我这个三妹妹可是个清高自傲的,若非真心喜欢游景生,怎么会开口求丹阳公主将这行知书肆买下来,费这么长时间消磨在一间小小书肆中,只为见一见人?”
“瞧着这人品格也不怎么样么!”顾嘉辰重新打量着游景生,扬起下颔傲然评道,“这般的人物三妹妹也看的上,可见她的眼光可真是差!”
“大娘子说的是,”奼紫奉承着道,“三娘子毕竟是在湖州乡下长大的,虽然如今被公主养了这一两年年,毕竟脱不去乡下的土里土气,自然比不得大娘子您从小在国公府娇养长大,蕴贵芬芳。”
顾嘉辰吃吃一笑,回过头来在奼紫脸上摸了一把,“奼紫这张小嘴儿,可真是甜,我可怎生赏你呢?”从发髻间拔下一根钗子,掷给奼紫,“给你了!”目光凝了凝,取了一条绛色幂离戴在头上,悠悠道,“我这就下去。奼紫,你在一旁盯着,见机出来帮衬着我些!”
“是。”
游景生心怀喜悦在街头大踏步行走,前景陡然光明,长安冬日的景色映在自己眼中也都变的欢喜起来。这种喜悦之情,他迫切想要寻一个人分享。只是自己要寻哪一个呢?他的脚步突然凝滞了片刻,同住客栈的好友钱清,不成,他在心中摇了摇头,钱清虽然与自己交好,但也是同科举子,若是得知了自己受王拾遗赏识,怕是心里会生酸涩之情,不会真心为自己高兴。阿顾秀美温柔的面庞陡然闪过自己心头,面上浮起欢畅真诚的笑容。
这位年纪幼小,容色清美的少女性善才高,自己虽与她相交萍水,但交情极为契阔,似乎不需要说什么话,彼此就能够了解对方所思所想。这个少女定会因着自己的好事而真心喜悦高兴的。
心中下了决定,脚下步伐一转,向着行知书肆赶去。东市大街转角处,一名红裳少女从大街另一头走过来,措手不及之上与游景生撞了个正着。少女身子娇弱,“哎哟”一声,登时跌倒在地上。
“小娘子,”游景生吃了一惊,忙止住脚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样了?”
“好疼,”少女低头唤道,伸手抚着自己的左脚踝,眉宇之间一片哭丧之意,“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小娘子摔的可严重么?”
少女回过神来,望着游景生,勉强笑着道,“公子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支撑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脸色陡然一白,再度摔伏下去。游景生陡觉少女温香软玉的身子伏在怀中,低头反射性去瞧,正逢少女头上的幂离不经意间滑落下来,鲜妍容颜如同灼灼春日月猛的烫到自己心田之上,一股少女特有的馨香气息弥散开来,在鼻尖四周浮动。游景生乃是青年,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心头陡然一荡,满面不争气的泛起红泽来。(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