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的事情?
生命的痛苦与迷茫,就在于一定要追问为什么。
苏暖暖看着简单,这个女人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眼角眉梢尽是对这个世界的嘲讽,好像是一个穿上了盔甲的战士。
有参观者的脚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空气在四周流动的声音,有尘埃在半空中跳舞……
苏暖暖忽然开口:“可是……你想过自己的孩子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会有多么难受吗?”
如果不是查出简单是那天撞陈洛成的人,苏暖暖觉得按照陈铮的性格,这件事情怕是会烂死在肚子里不说出来。
他之所以想找个人说一说,是因为自己难受。
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妈妈成为一个满心都是仇恨的人。他也在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劫不复。
苏暖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拿儿子劝妈妈,拿妈妈劝儿子,与其说是劝,不如说是把这些感情化作利刃,一点点地割碎别人的心肠。
“一个奔向天堂的孩子,怎么会想要一个生在地狱里的妈妈?”
简单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她的眼睛因为愤怒有了弧度,看着苏暖暖轻启朱唇。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这些事情,所以我没有资格劝你善良。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仇恨,还有爱。”
在听见爱这个字的时候,简单一下子泄了气:“你是在和我说爱吗?”
苏暖暖肯定:“对,就是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暖暖有一种在欺骗简单的负罪感,“无论你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他都爱你。有这么多的人从你的话里感受到了力量,他们也爱你……”
苏暖暖说:“真的有很多人,他们非常爱你。”
苏东东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简单有多大的效力,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那个还坐在躺椅上的消瘦的女人,能感觉出一丝平静的滋味。
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婚纱,站在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
她伸出手去碰镜子里自己的脸,慢慢摩挲着,指尖一片冰冷。可是这冷的哪里是镜子,也是自己。
今天苏暖暖说的话,不能说是没有给她震动。
还恨吗?当然恨。
可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陌生。
简单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找回那个在裴秀英口中走失的孩子。可是当她看见自己胃癌晚期诊断书的时候,发觉此生再也没有希望找到自己的孩子,恨意便也逐步蔓延了上来。
她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手。
画家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手,通过自己的手,可以用画笔创造出许多个不同于现实世界那么肮脏的洁白的地方。
可是这双手……是不是已经脏了呢?
如果自己当时真的撞死了陈洛成,事情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苏暖暖那个孩子,说没有资格劝自己善良,可是却唤起了她心中对于善良的向往。他人将我坠入污泥,我依旧能够向阳而生。
看着苏暖暖清澈的眼睛,简单就想起了这句话。
宁死也不坠入那片黑暗。
如果自己真的撞死了陈洛成……不就是和裴秀英一个样子了吗?自己不甘愿,也不想成为这个样子。
可是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人施于我身上者,我却不能施之于人。
那自己还能怎么办?
这身婚纱,她从少女时期就渴望穿上与心爱之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到头来,却也只能在镜子前面自赏自怜。
此生注定孤独。
如果让苏暖暖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不仅说去了简单心中的恨意,还磨去了她的求生之至,苏暖暖一定会把刀子递到简单手里。
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放上一只轻松的音乐,简单穿着婚纱坐在画板面前,拿着画笔在纸上勾勒。
画笔落下来,上面那个女人依稀就是年轻时候的简单。
我活了一生,终究还是自己背叛了自己。
陈恪已经很久不回家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回家看看。
裴秀英不在家,陈洛成不在家,王伯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少爷在三楼看书。”
他愿意看见自己吗?
陈恪心中这么想着,却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陈铮真的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眉目中多了几分柔美。这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陈铮听见了脚步声,但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来人的吸引力还不如他手中早已翻了千百次的书一样。
陈恪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若在往时,陈恪知道陈铮不欢迎自己,所以也不在他面前晃悠。可是今日却很想和他说说话。
“小铮……”陈恪开口,但是出声之后却立马后悔,因为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陈铮翻页的手轻轻断了一顿。
陈恪硬着头皮:“你在看什么书?”
正当陈恪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时,听见了陈铮的声音:“《小王子》,很好看的一本书。”
陈恪怀疑自己是幻听。
“你你……”
陈铮的视线扫过来:“我说这本书是《小王子》。”
多久了?
有多久这个孩子没有和自己正常的说这么一句话了?
陈恪年过半百,此时好像才真正感受到了父亲与儿子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陈恪干巴巴地说:“我没想到你喜欢看这本书。”
陈铮笑了,尽管这笑容并不友善:“这不是你送给我的书吗?”
“我……”
我以为是我的东西,你都要讨厌。
我以为……你一直都在恨我这个父亲。
陈恪忽然想听听陈铮对自己的看法:“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送的东西。”
“玫瑰花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抚摸,书也是这样。”陈铮合上书,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书的封面,“这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恪叹气,心里钝钝的疼。
陈铮看着陈恪脸上明显的痛苦之色,心中涌起一丝快意。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花时间和这种人周旋,与陈铮擦肩,往楼下走去。
就咱两个人肩膀交错的那一刻,陈恪握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