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热忽冷之间,‘胸’膛中突突跳个不停的心脏终于安歇了下来。这个病从半年发作一次,演变到三个月发作一次,现在不到半个月就发生了两次。次次都在生死之间挣扎,痛苦非常,如同溺水之人在水中捕捉最后一口气,死不了,活不成。
高怀觞听着‘门’外冯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自嘲地一笑。她一定讨厌极了自己吧。
“这样也好。”从一旁那住白布将指缝间的血迹擦干净。她双十年华,人生正刚刚开始,而他已经走向坟墓。他们两人是海面上背道而驰的船,相遇只是一瞬间,此后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只恨当初他没将自己的感情藏得再深一点,那样他们见面不会如此尴尬,不会连朋友也做不成。
更漏将尽,天‘色’将命。从山谷中惊起一大片漆黑的乌鸦,振翅高飞,直上九天之上,黑‘色’翅膀擦着树叶遮天蔽日而来,数量之多,实属罕见。这群黑夜的使着蹭着草舍飞过之后,东方便彻底大亮了,灿烂的阳光照在鲜脆的绿叶间,水珠清圆,姗姗可爱。
贺兰破岳四人‘摸’着黑起了‘床’,收拾好了细软,与徐慎之告别,准备向雅山进发。
“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徐慎之一直把他们送到路的尽头,才恋恋不舍的打道回府。
常翩翩心中惶恐不安,生怕他们的身份暴‘露’。这并不是惧怕官兵,而是惧怕失去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朋友。
“叶姐姐,假如他知道了咱们真实身份,会把咱们抓起来吗?”她在叶芳奴耳边窃窃‘私’语道。
叶芳奴的目光寻着徐慎之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回过神来,道:“不会的。”
她轻盈地跃上牛车,唯恐别人察觉她眼睛的泪珠,故意闭上双眼。她继续道:“他只会杀了我们。”
常翩翩听了内心十分难过。毕竟,徐慎之是真心把他们当朋友的。
贺兰破岳驱赶着牛车,安慰她们道:“我们用的是虚假的身份。装的是虚假的笑脸,他认识的我们也是虚假的。如此算来怎能算是朋友。”身为北魏将军,很难对齐国官员产生惺惺相惜之情,他至今仍对齐国柔然狼狈为‘奸’围攻北魏之事耿耿于怀。
谢斐然却与他持着相反的意见。他见贺兰破岳驱车,自己便潇洒地靠在一边,道:“名字是假的,我却是真的。徐慎之心‘胸’坦‘荡’,对于像我们这样一群来路不明的人仍真心相待,这份率真实在不多见。其实我也有些良心不安,像贺兰兄这样想反而自在。”
常翩翩猛地拍了谢斐然一巴掌。眉开眼笑道:“姓谢的。没想到咱们俩也有意见一致的时候。难得啊!”紧接着,她又向叶芳奴贴过去,亲昵地问道:“叶姐姐,你觉得徐慎之这个人怎么样?”
贺兰破岳与谢斐然发现叶芳奴昨夜的举止有些怪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竖起耳朵,听着她的答案。
“徐慎之,他不过是个骗子。”
常翩翩瞪大眼睛,问道:“叶姐姐认识他?”
突然,她一拍脑袋,大叫道:“我这记‘性’,这儿是齐国南阳郡,是叶姐姐的故乡。叶姐姐当然可能认识他了。但是你为何要说他是个骗子?”
叶芳奴似乎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恨意。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介草民,连个衙役都算不上,而且他也不姓徐。”
贺兰破岳回眸瞧了一眼叶芳奴。难怪她昨夜异常沉默,魂不守舍。原来这位徐慎之竟是她的故人。
“这也难怪。我离开南阳的时候才八岁,今年我已经过了二十三岁生辰,十五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
常翩翩虽然不明白叶芳奴到底想说什么,但是从她的言辞中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怨气和伤感。
这个徐慎之到底是什么人?她越来越糊涂了。车厢中的气氛空前糟糕,仿佛所有人被点‘穴’了似的,俱是噤若寒蝉。
“雅山到了。”
幸而到达目的地,贺兰破岳借势将沉默打破,常翩翩也打着哈哈扶着叶芳奴下了牛车。按照高怀觞的图纸,他们在雅山兜兜转转了好久,终于在一汪死水潭边发现了一大片黑‘色’的‘花’。
谢斐然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朵黑牵牛再三比对着,呼出一口气道:“没错,就是黑牵牛。”
众人面‘露’喜‘色’,这趟南阳之行比想象中的要顺畅的多。贺兰破岳与谢斐然两个男人便挽起袖子将这片救命的草‘药’连根拔起,装进背篓中。常翩翩欢呼雀跃地嚷嚷着帮忙,他们坳不过她,只好让她动手了。她摘下一朵,在指甲上随便涂了涂,染得脏脏的,嫌弃地放回去。
眼见背篓渐渐满了,谢斐然道:“咱们把剩下的‘花’都摘了,留下一半的根。明年‘春’天,这儿又会生出新的黑牵牛,咱们留些求生之路给别人以备不时之需。”
常翩翩点了点头,笑道:“你想的还‘挺’周到的!”
贺兰破岳凝视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的叶芳奴,他的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不知为何,他觉得叶芳奴也许不会跟他回北魏了,也许她会选择留在齐国,也许是因为那个叫徐慎之的男人。
‘艳’阳高照,阳光倾洒在前方的道路上,连灰‘蒙’‘蒙’的尘埃溅起,也是黄‘色’的,暖暖的。四人满载而归,乘着牛车走在进城的路上。
正在兴头上,一大队兵马旌旗蔽空,如火如荼,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四人忙将牛车赶在路边上,让大队人马先行过去。
“前方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常翩翩小声道,“难道是要抓我们的!”
谢斐然白了她一眼,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不会是我们的,我们还没暴‘露’自己的身份。想必是其他人落网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来。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快进城吧!”
走在人声鼎沸的南阳郡中,他们装作平常人的样子便宜卖掉酒水。南郡地处偏僻,再加上谢斐然已从世上消失近五年,匆匆过往的官兵没人能认出他来。
他故意将常翩翩拉到一边,给她打下手。常翩翩使着蛮劲挣扎,斥责道:“姓谢的,你到底想干嘛!”
谢斐然啼笑皆非道:“你就不能让贺兰破岳和叶芳奴说会儿话吗?你没看出来他俩有重要事情要谈?你还一个劲儿的往你的叶姐姐身边钻,真是没眼力界。”
常翩翩一撇嘴,道:“哼!我是你的大恩人,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敢骂我!真是个忘恩负义小人!”
“伙计,给我一斗!”
“把我的酒葫芦装满了!”
谢斐然一边装着笑脸,一边问道:“谢你什么?”
“如果这趟没有我跟着,你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吗?”
谢斐然不知道她所指何事,老实回道:“不知道。”
“我给你算算,如果这趟没有我,就会变成贺兰大哥、叶姐姐,还有你;因为我来啦,才会变成叶姐姐和我,贺兰大哥和你。你快谢谢我吧!而且我知道叶姐姐喜欢过你,你和人家小夫妻一道,你不尴尬得慌?如果没有我,这趟路就是修罗道,真是没眼力界。”
谢斐然顿时语塞。半响,咬牙切齿道:“那我还真该谢谢你啊!谢谢你叫我姓谢的,而没直接在大街上喊我的名字!”
见到俩人斗嘴斗得热火朝天,一旁的顾客没好气地催道:“你们俩吵什么吵,夫妻吵架‘床’头吵完‘床’尾和,你们俩都吵到大街上来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两人回头异口同声道:“就是不做你的生意!”
末了,故意别开脑袋的两人发现彼此默契地有些过分,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就是你!你别不承认!我认得你,绝不会记错!”
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引得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叶芳奴的声音有些急躁,道:“公子,你认错人了!快放手!”
贺兰破岳见叶芳奴受困赶忙过来解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紧紧抓着叶芳奴的手腕,她一见到贺兰破岳的脸立刻撒开叶芳奴的手,反扑过来,喊道:“贺兰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谢斐然他们见到贺兰破岳那边出事,生意也不做了,马上疏散人群,将看热闹的路人轰哄走。
贺兰破岳细细打量着眼下这个‘女’人,她虽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衣着鲜‘艳’,却毫无美感,反而十分滑稽。从她刚才粗黑的手指中看起来倒是像个男人。
“是我啊。赵祈明,跟您是一个军营中的人!”
“她”恢复了粗声粗气的说话嗓音,果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贺兰破岳豁然开朗,道:“你是广陵王拓跋羽身边的人。”
赵祈明忙不迭地点头承认,心中却不知此番是福是祸。虽然贺兰破岳回忆起他来,但是广陵王是他的死对头,他愿意舍命救自己吗?他不得而知。
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他低眉顺眼道:“求贺兰将军,救救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