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的亲大哥都这样看她……
所有人都让她活得不像自己,她不要!
她永远记得七年前在鹿苑中,曾有个男人用满是血的手擦干她的眼泪,告诉她想哭就大声哭,为何要憋在心里呢?
为何她要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为何她要为别人而活?
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她们看不见她,她才能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她只想做一棵孤芳自赏的野‘花’,不想做一个万人侧目的仙草,仅此而已。
西风渐凉,黄叶翻飞,日跌过后,阳光照不到庭院,愈加显得冷冷清清。冯润托腮坐在石桌前,信手翻阅着杂书,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好景不长,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安宁。
冯润心想定是冯熙又来游说她了,不等荻月出来便自行打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冯诞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冯润心里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
“二妹不请我进来坐坐?”
冯润直视着他,不忧不惧:“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
“是父亲大人让我来找你谈谈的。”
冯熙居然找冯诞来当说客?常氏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自己在府上住的消息瞒住,不能让冯诞知晓,他还是说了。明知道她会有大麻烦,他还是把她的下落说给冯诞了。
他果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甚至不惜威胁亲生‘女’儿。
冯润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只好装作大方的摆出一份好客的模样。
“父兄之命。莫敢不从。荻月还不快看茶。”
一壶温水冲出一杯芳香四溢的清茶,光拿在手里都暖心。可两人的心俱是冷的,冷的如刀尖上的寸寸寒光。
冯诞率先开口了:“如此一来,事情便能说得通了。那日,山贼抓的冯家小姐必然是二妹你。为兄没能及时救你,是为兄的不是。”
“噩运一直如影随形,但是妹妹似乎天生有一种化险为夷的本事,有劳大哥挂心。”
违心之言。二人皆明白对方话中深意,抬起头,相视一笑,眼底却尽是厌恶之‘色’。
“既然父亲大人叫我来了,那为兄还是把一切都开诚布公的告诉二妹吧,”冯诞嘴‘唇’尚未接触到杯沿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圣上来到洛阳了。”
千万朵烟‘花’在冯润眸中爆破。顿时闪耀出万千华彩,‘胸’膛的那颗沉睡的心又开始狂烈的跳动起来。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眼底的过分在意,只淡淡的问了一句:“圣上近来可好?”
“皇上为太皇太后守孝曾五日不吃不喝,差点熬坏了身子,这阵子刚刚缓过来一些。”冯诞眉目含笑,凝视着冯润,那肆无忌惮的眼神好像是在她眼中搜寻什么。
我万万不能让冯诞看出我对圣上还留有一丝情意。否则他一定会把我这颗挡路草连根拔起!冯润眼神‘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与冯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斐然三日后在近山楼会举办一场竹林诗会,而圣上会微服造访。父亲大人希望冯清能够在这次会上为圣上献艺,让皇上对她一见倾心。为了这次献艺父亲大人真是煞费苦心,他此番邀你不仅仅是看中了你的技艺。说实在的,对于弹奏箜篌你算得上炉火纯青,但是说到登峰造极还差一大步。父亲大人想让你教授冯清一些掖庭的‘女’子都应该会的一些本事。”
冯诞端详着冯润的一举一动,想从中窥视她心底真正的想法。三年过去了,她更美了。也她把自己藏的更深了。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人不小心便深陷泥沼。若让陛下再见到她,冯清就有了大麻烦。
冯润掩面一笑,道:“我与冯清同为冯家‘女’儿,年纪相近,与其将这份圣宠旁落他人,不如让给自家姐妹。我虽没有才德,却也念过几本书。知道娥皇‘女’英的故事。”
冯诞没想到冯润竟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他本以为她会与自己苦苦斡旋几十个回合才能败下阵来。在灵泉殿中,他曾与她为了潜入暗室的事情针锋相对,那日她虽有副七巧玲珑心,却也能教他看透。今时今日。她是怎么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冯润媚眼如丝,眸子更黑了。
“什么条件?”不知何时,他竟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心中生出几分恼意。
冯润坐正身子,放下茶杯道:“这个嘛……我只和爹谈。”示威似的,‘唇’上的笑意更浓。
冯诞清楚地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常氏的影子,一下刺中了他的心。
“好。我会禀告父亲大人的,告退了。”
冯润教荻月送他到‘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眼睛无意瞥见那盏茶杯,满满的,一滴也不曾少。他有多厌恶她,连她的茶都不肯喝。
大概像她厌恶他那么深吧……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彼此间都有无法割断的感应。
黄昏时分,冯熙如约而至,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样子对于冯润惹怒他的事,他还并未宽恕她。但是,当他听说冯润答应教冯清弹奏箜篌之事后,脸上的‘阴’云立刻一扫而光。
“我的条件就是我也要去竹林诗会。”
冯熙正‘欲’拒绝,却被冯润半路截下。
“父亲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露’面,更不会破坏冯清的献艺。若父亲真信不过我,全可不必让我教她。”
冯熙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或许就当做对冯润最后一点补偿吧。
冯润笑盈盈地送走冯熙后,荻月上前问道:“小姐,你要去竹林诗会与圣上相见?”
见拓跋宏对于她是多么不可抗拒的‘诱’‘惑’啊……她紧咬下嘴‘唇’,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这是要……”荻月越来越搞不清楚冯润的所思所想。
虽然她对拓跋宏的爱已深入骨髓,与日俱增,可是拓跋宏对于她的感情还剩多少?她不敢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万一她踏上去的一步只是虚无,只会教她跌入万丈深渊。她不敢贸然行动,她得静观其变。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末了,冯润还是笑了。能见见他,于她已是一种幸福。
翌日清晨,冯润早早起‘床’梳妆。毕竟今日她要为人师表,该静心打扮一番。
“你真要去见她?”常氏用‘玉’篦子梳了梳她鬓角处的‘乱’发。
“见谁?你说的是圣上?”言语中有难以掩饰的喜气。
“圣上,圣上,你的心里眼里只有圣上。”常氏嗔怪地戳了她粉‘色’的脸颊一下,“我指的是冯清。”
“我不喜欢她,也不了解她。她已胜了我一筹,我不能随随便便坐以待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次是了解她的好机会。”冯润对着铜镜细细审视着自己的妆容。想到即使再美,也只能孤芳自赏,顿生几分失落。
万事俱备后,她用牙‘色’的薄纱绕过两边的耳朵,半遮住清丽秀雅的娇容,如半湖青烟‘迷’‘蒙’萦绕着池中亭亭‘玉’立的菡萏。
在常氏的引领下,冯润去冯清的闺房见到了她最大的宿敌,北魏未来的皇后。她化名为妙莲,是一位乐伎,特来教授她弹奏箜篌。
幸而她素来与冯清‘交’情甚浅,入宫之前也几乎不来往,再加上,中间有近七年未曾相见,冯清并没认出她。
反倒是冯润借着师傅的名号,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四妹。冯清与她和冯漪眉眼之间并无任何相似之处,相比她们二人的妩媚多情,姿‘色’超群,她有些太过普通,毫无‘女’儿家的柔美之态。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习乐师傅,教你弹奏清商乐。弹奏箜篌除了天赋之外,更讲究勤学苦练,刻苦钻研。我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地对待它。”
冯清红‘唇’紧抿,跪立在地上,一声不吭,冯润遥遥地回忆起她与冯清第一次会面就在去平城的马车上,她也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由几个丫鬟抬出那件凤首箜篌,郑重其事地摆在她的面前。凤首箜篌周身由紫檀木制成,通体嵌以螺钿、玳瑁、琥珀等饰物,琴面上还匠心独运镶嵌出一对凤凰,流线型的琴身正看如凤凰于飞,侧看如一叶扁舟,其一长二尺,腹广七寸;凤首项长二尺五寸,如骄傲的孔雀伸长那修长的细颈;弦一十有四,根根分明,在‘艳’阳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冯润也不禁为之惊叹。生为林荷衣时,自幼长在皇宫,随‘侍’于太皇太后与皇帝身边,见过乐器无数,却找不出一件能与之媲美。皇帝喜爱清商乐,常常在雅阁聆听成百的乐伎演奏吴声小曲,余音绕梁,不绝如缕。作为贴身宫‘女’,自然研习得一手好技艺,特别是箜篌,更是宫中翘楚。
她十分好奇为何生前的冯润也擅长弹奏箜篌?或许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吧。
如抚‘摸’爱人的脸,她小心翼翼地描摹着这件稀世珍宝。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是自己弹奏给拓跋宏听。
抬起头来,冯清的脸仍保持着方才的表情。
“若你不愿意的话,不必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