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然嘴角一动,尴尬不已。他的面容湮没在黑暗中,冯润自然是看不见。
对方的谎话被自己识破,冯润更加剑拔弩张地逼近他:“放我出去,休想再骗我!”
“姑娘,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如果我真的他们的人,周围全是我的兄弟,你用一个簪子抵在我的喉咙上,就可以让我乖乖就范吗?”
谢斐然手指缠上冯润的手腕,轻微一转,冯润还没感觉都任何疼痛,那人便将她掌中的簪子夺走,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你!”
冯润怒喝,心已生出几分怯意,张望着后退,向更黑暗的墙角处避去。
谢斐然反而露出轻松笑容,闲庭信步,却颇有步步紧逼之势。冯润身处险境,前有猛虎,后有追兵,那几个士兵的污言秽语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恨不得片刻间就昏死过去。
怎料,眼前这个满身是脂粉气的男人停在她的面前,将簪子重新斜插在她的发间,轻语:“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沉沉黑暗中,其声坚如磐石,如一颗飞石落入深潭,在冯润心中惊起一片波澜。他的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温柔光芒,使冯润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刹那间,她有些相信,或许,她是能逃出这个炼狱的。正如她每一次落入悬崖,却总能求得一线生机。
常翩翩被五花大绑抬到房间门前,那群匪徒解开她身上的麻绳后,用力推了她一把,随后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一个布置奢华的房间。
“哟,不愧是山大王,果然有几分身家。”常翩翩心中赞叹道,“不知打家劫舍了多少民脂民膏才造成的!”
正在此时。榻上一声轻响,一双黑靴落地,竟站起一个高大俊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那身形气质分明是画坛圣手笔下的风流人物,若是署名潘安、卫。也有几分可信度。就是横看竖看都跟杀人掠货的土匪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只是这一张俊脸看着十分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
“高怀觞,你怎么在这儿!”
“常翩翩!”高怀觞也是一愣。
三年前的萍水相逢,谁也料不到有今日这样尴尬的缘分。
常翩翩摸摸下巴,小心地问道:“你也是被抓来的?”
高怀觞认真地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回忆起三年高怀觞嚣张跋扈的神情,与眼前这个平和内敛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昨日种种涌上常翩翩的眼前:他大半夜不睡觉敲开她的门教她上山采药;他拿她试针。在她手臂上扎下了几百个眼儿;他把她牛羊一样使唤,衣食住行都由她一手包办……可是她否认他是个坏人,换句话来说他算是个勉勉强强的好人吧。可是今日的他为何变了个模样?
“难道那个土皇帝欺辱你了!”
声音激扬,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犹如声音的主人变化多端的心思。
“欺辱?什么算欺辱?现在他已经不能动了。”高怀觞有些不明白为何常翩翩和冯润都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他和山大王。难道那个山大王不是想折磨自己那么简单?
原来高怀觞不仅深谙医学之术,对于针灸穴位更是炉火纯青。方才趁屠大王不备,他掏出银针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教他听不到。看不见,也动不了,完全躺在床上成为了个活死人。正待他下床准备救冯润的瞬间,常翩翩便不请自来,若不是两人是旧相识。以常翩翩的性子定会将他错认成山大王,势必酿成大祸。
常翩翩掀开帷幔,敏捷地跳到榻上,指着那个睁大眼睛的黑胖子道:“这就是屠大王?”
谢斐然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人家是衣冠禽兽,你禽兽不如!长成这德行,还敢为非作歹!”常翩翩把刚才的怒气全部撒在他身上,气急败坏地朝着他的裆部很狠狠跺上几脚。
“今日老子就教你不能人道,断子绝孙!”
谢斐然、高怀觞身为男儿身见她此行此举都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不忍直视。见常翩翩还没作罢,谢斐然赶忙上前拦住她道:“现在不能杀他,我们要留着他的命,还有大用处。”
猝不及防,门外一阵喊打喊杀的嘈杂声盈耳,三人立刻推门出去。满院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有人慌忙拿着布包奔走,不小心撞了个满怀,撒了一地的金银珠宝,路过的人看见不但不帮忙,反而拥上前如恶狗抢食般将财物疯抢一空。
“别动我的银子!”
原主人急的痛哭流涕,却怎么也挤不进人群中心。
“一定是洛州刺史派兵攻寨了!”谢斐然嘲讽道,“你看那个屠大王风光一时,从打家劫舍,到贩卖奴隶,无恶不作,万人敬畏,真是见山山低头,逢树树折腰。可眼下到了生死危关之际,竟没有一个手下想着他,如果他现在能看见的话,不知该作何感想。”
高怀觞冷眼睥睨着为黄金白银撕咬的恶兽,突然想起冯润,急切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
谢斐然点头道:“出了这个院子左拐,就在西南角的第二个房间里。”
心之所系,恨不得肋下生出一对双翼,片刻间飞渡过去。见高怀觞形色匆匆,常翩翩也忍不住随他而去,谢斐然忙拦住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救人啊!不是有个姑娘在里面?”她正义感作祟,一想到要去英雄救美就热血沸腾。
“患难见真情,眼下是人家互诉衷肠的好机会,你去凑什么热闹!”
常翩翩头一歪,拍手笑道:“高怀觞啊,高怀觞,你路过尼姑庵就让修佛之人春心萌动,途径山寨就被山大王劫来当夫人,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情有独钟。”
月色晦暗,风吹过低矮的树木,一阵颤颤巍巍的晃动,在暗夜里看起来如群魔乱舞。这些一人高的树木盘山而上,直冲山顶。山中斗转蛇行地引出一条幽明静谧的小道,朝着策马直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贼窝。冯诞率领一批手握利器的铁骑,意气风发地卷过山岗。马蹄所过之处,山草折断,树木巨颤,林中栖息的飞禽走兽都被这铺天盖地的声响吓得缩成一团。
守卫山寨关卡的山贼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高喊:“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南平王冯诞受家父洛州刺史冯熙之命特来攻城拔寨!”随从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熊熊的火光映的冯诞满脸血红的杀气。
“好大的口气!洛州刺史的女儿,未来的皇后殿下,就在寨中,你若敢碰我们一根毫毛,我们就来个玉石俱焚!”台上的士兵瞅着底下的大队人马有些慌神,最终还是挺直腰板,装出成竹在胸。
“冯清压根不在寨中,想骗我?”冯诞冷哼一声,“想打冯家注意的人都得死!今日我就杀你个片甲不留!”
手重重一挥,身后的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下一刻就是万箭齐发。一个小小的山寨,他从未放在眼里。只是他有些好奇的是,为何这群人死在临头还要坚持冯清在他们寨中?
冯清不想入宫为后,与父亲长兄大闹一场,被锁在闺房三天三夜不曾出府。冯府纪律严明,一天三道岗,从不留给其他人半点可乘之机。在临出发之前,他一再逼问常氏:“既然他们抓的不是冯清,那么昨天与你一同去上香的人又是谁?”
常氏笑靥如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的花枝乱颤。她用熏了香的手帕掩住嘴,道:“大公子,这群劫匪的话你也信,那日出去上香的人只有奴家一个,除此之外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若公子不信,可以去问问。”
冯诞冷漠地望着她。在冯府中常氏只手遮天,所有的奴仆丫鬟纷纷以她马首是瞻,即使他娘亲在世的时候也不能与她比肩。她说是,谁敢说不是。问与不问,又有何异?白费功夫,又自讨苦吃的事,除了对彭城公主之外他从不对第二个人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留给她一个异常孤傲的背影。
荻月站在一边,急如星火。等冯诞一走,她便上前问常氏:“夫人,为何您不把实话告诉大公子?”
“告诉他的话,润儿才真的是有去无回!”常氏收起脸上的媚笑,满脸阴云,“以他的心狠手辣,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他有多恨我,就有多恨润儿。更何况,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冯清身上,而润儿是冯清的心腹大患。无论出于哪一点,他都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您就这么让小姐自生自灭?”
常氏烦躁不安地迅速回道:“不然我还能怎么办!难道教我跪下求他救润儿吗?就算我跪下求他,他也只会将润儿抓到我的面前,不断地折磨她,折磨我。”
她双手绞着锦帕,快打成一个死结,心也扭作一团,紧的无法呼吸。
“我已经在洛阳买通了些江湖游侠,他们会趁乱混进山寨,但愿他们能救回我的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