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鸟嘤嘤,晚风幽幽,路边杂草中的蛩唱伴随着冯润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一个轻捷的萤火虫正栖息在一缕叶片间,被她的跫音惊动,惶恐飞走。
徐徐夜风中,两岸的萤火虫从东岸飞度到西岸,把潺潺的流水映照的像垂悬在天际的一道银河。冯润临水自照,水光潋滟中浮现出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女’,低头一看,身上手上都是淋漓的鲜血。有扶风的,也有自己的。刚才心绪不定,鼻子失灵,竟然闻不出浑身的血腥气来。
“要是被玄机师父发现了,可就糟糕了……”冯润自言自语道。她从河岸两边捡起一些皂角,往僧袍上的鲜血处涂了涂,然后直接走进溪水中,冲刷身上的血腥之气。
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她头顶飞过。静水流深,清凉的溪水让她的灵魂得到净化与安宁。
等回到静月庵,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夜风吹干,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玄机在她身上轻嗅,抬首寻找着她四处闪躲的双眼:“有血腥之气。”
冯润慌忙跪下,撸起袖子,让她看看自己满臂的伤痕,解释道:“是妙莲上山的时候不慎摔落,所以才回来晚了,请师父责罚。”
玄机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起,道:“来我的房间,我来给你敷‘药’。”
冯润任由玄机将自己拉到榻上,轻柔地给她上‘药’。玄机始终低着头,道:“妙莲,你一个妙龄‘女’子,皇家贵胄,无缘无故被幽禁在这穷山恶水中,师父无情,师姐无理,你的心里一定不好过。”
“师父……我没有。”冯润慌忙否认。
玄机抬头。讳莫如深地一笑:“你不必否认。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坏事。凡事一定要争个输赢,谁都休想在我的这儿争到一点儿好处,可是争了一辈子,又得到什么,斗来斗去还不是一场空。只落得一身的伤痕。”
膏‘药’在胳膊处的伤口停留片刻,一阵辣乎乎的痛。冯润倒‘抽’一口凉气。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人这一辈子,凡事都要张弛有度,如果总是把一根弦绷得太紧,这根弦会断的。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人心在‘欲’火中烧,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不是为了爱就是为了恨,而我们能做的是教心冷却下来。让苦难远离,否则这颗心会烧成灰烬。”
冯润敛眉肃容,道:“师父,徒儿明白了。”
回到房间,提一盏孤灯,在寂静的庭院中抄写《妙法莲华经》,落英缤纷。不知不觉间,繁‘花’落满头。冯润夜夜如此,月月如此。日月如梭,斗转星移,转眼两载寒暑过去,笔下的文字越来越顺畅流利,桌上的纸张越积越厚,
“三百遍终于抄完了。”冯润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细细读了一遍。这两年来的清净平和是前所未有的,她的心不染一处尘埃。拓跋宏、拓跋恂、冯漪……他们出现在她的梦里时,也是面‘色’平静,不再狰狞。
她时常上山探望扶风,给他送去一些衣食用品。幸好两年来去后山采摘的活儿全部‘交’由她来做,扶风才能安然无恙地在此居住下去。她虽然再四劝阻扶风,让他不要再研习巫蛊之术,但是都被他拒绝。扶风久居深山,与世隔绝,她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只好且由他去了。但是她的心里总是惶恐不安,担心扶风会不会就此种下祸根。
太皇太后的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玄空这两年来回静月庵的次数屈指可数。玄机师父身体一直不好,一到了冬天就咳血,幸而长年累月的吃斋念佛养成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心‘性’,让她挨过了两个冬天。
今年盛夏,玄机又病倒了。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她已经昏睡了几天,静慈和静航衣不解带,日夜守候在她的‘床’榻前。
冯润把东西整理回房间后,来到玄机的‘门’前轻敲,道:“玄机师父的‘药’已经熬好了,要不要我送进来?”
静慈将‘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催促道:“快走,别耽误师父休息。你把‘药’端过来,放在‘门’口就行。”
玄机生病了多久,冯润就有多久没见过静航和静航。自从师父卧病之后,他们宵衣旰食地伺候,也就没有时间来找冯润的麻烦,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可是,静慈这是怎么了?眼下乌黑的一片,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生病的人是她。
“静慈师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还是我来替你吧。”冯润对玄机实在放心不下。这几年来玄机给了她慈母般的怜惜爱护,每次生病都是她来照顾,这次假借人手,她心中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静慈迅速合上‘门’,重重地喘息。
站在‘阴’影中的静航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问道:“怎么样?那家伙走了吗?”
静慈又偷偷打开‘门’,环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才呜呜大哭:“静航师姐,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挨多久,在这样下去,我也要死了……”
静慈一下子跪倒在静航的脚下。静航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自己做的孽,本来就该你自己受着,现在还把俺拉下水。你居然先怕了?”
在喧哗的吵闹声中,榻上的玄机闭着双眼躺在锦被中,好像睡着了一般,更确切的说,像死了一般。
三天前,玄机师太尚未生病的时候,她和静慈在房内大吵了一架。那夜静悄悄,所有人都没发现一场‘阴’谋正初见端倪。
冯润刚刚做完晚课,从玄机的房间中出来时与静慈打了一个照面。静慈的神情恍惚,看起来情绪极度焦躁不安。冯润素来与她‘交’恶,便问也不问,直接无视了她。静慈进房后,悄悄把‘门’关上。
“师父,这么晚了,叫徒儿来干什么?”静慈小心翼翼跪在玄机面前。
玄机放下手中的佛珠,一步一步‘逼’近静慈。静慈心如擂鼓,呼吸急切的起伏,埋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有人告诉我,你这几日做早课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玄机把手放在她的僧帽上,隔着蓝灰‘色’的布料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头顶,静慈心虚地闪躲,慌忙磕了个头。
“徒儿不敢。一定是有人在搬‘弄’口舌,陷害徒儿。”
玄机手下一空,牵起一丝笑,道:“哦?真是是有人陷害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静慈的僧帽。瀑布般乌黑稠密的青丝挣开桎梏,飘落了下来。
静慈吓得心胆俱裂,赶忙跪下给玄机磕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玄机迅速收起脸上的笑,呵斥道:“身为佛‘门’之人,理应远离人世间的是非情‘欲’,而你居然在与山下的士兵做出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你要为师如何原谅你!”
静慈涕泗横流,抱住玄机的小‘腿’,将额头抵在她的鞋面上,哭诉:“师父,我是被‘逼’的。是他强迫我的!师父,你要明察啊,千万别听信小人的假话!”
“假话?”玄机冷哼一声,扔出数张书信丢在她的脸上,“那这些信你该怎么解释?你的头发呢?不会全都是有人诬陷你吧。你的爹娘把你送上山来,让我教你修习佛法,你却做出这种辱没‘门’楣的事,静月庵容不下你!”
“师父不要啊!如果我爹娘知道,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师父求求你,念在往日的师徒情分上,您就手下留情吧。”
玄机冷冷‘抽’开‘腿’,面部无情道:“太皇太后命悬一线,我们应日夜为她祈福,你却做出这等藐视戒律清规的丑事。若我一再手下留情,以后还怎么教导其他弟子?”
静慈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从袖中掏出一支银簪,攥在手心。趁着玄机背过身的瞬间,迅速站起身来,捂住玄机的嘴,直接用银簪‘插’入她的喉咙。
玄机惊讶地回眸望着她,静慈两股战战,低吼:“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你‘逼’我的!都怪你!”
可是玄机仍然瞪大双眼看着她。
“闭上眼睛!别看我了!”静慈慌忙松手,把她扔在‘床’上。伸手一探,玄机已经没了呼吸,死不瞑目。
静慈胡‘乱’用被子把她裹起来,就跑到禅房中向静航求救。她们狼狈为‘奸’,用桐油封住尸臭,一直隐瞒了三天。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我们瞒不了多久的!”静慈焦躁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等过了今日,我就写信给太皇太后说玄机师父病逝了,由我们来给她出殡。你放心,静月庵中都是我们的人,不会走漏风声的。太皇太后这几日生命垂危,山下的戒备也被调离,放松了不少,实在不行,我们一起下山,逃出去!”静航按住静慈,安慰道。
“可是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太皇太后的陵墓已经修完了,我们静月庵隶属方山陵墓。太皇太后会不会杀了我们给她殉葬?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妙莲吗?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她……”
“妙莲她会听我们的话吗?”静航毫不留情地撕碎她的幻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她把你的事情告诉了玄机师父。你想想那天,玄机师父在见到你之前,还见过谁?一定是她做的!这种‘女’人你信得过她?”
静慈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咒骂道:“这个该下地狱的‘女’人!都是她毁了整个静月庵。等到玄机师父出了殡,下一个就拿她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