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飘扬,如远隔千万里外的星子从银河坠落。站在凉风亭中的崔敬默伸出手去接,落在手掌心的却只是一抹灰烬。
听着席间觥筹交错,崔敬默有些怅然若失。
“喂,崔敬默,你怎么跑出来了?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喝酒?”叱吕燕敬了一圈的酒回来却发现崔敬默不在席间,便出来寻他。
崔敬默扶额一笑,道:“我有几分醉了,出来吹吹风。你先回去吧,小心受凉。”
叱吕燕走上前与崔敬默并肩看漫天星坠如雨,道:“这酒并不烈,只怕是某人想要故意喝醉才会醉吧!”
崔敬默无奈一笑,不予置否。
“你喜欢那个冯贵人吧?”叱吕燕向来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看门见山的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崔敬默惊愕地侧眸,怒喝一声:“休得胡说!”
“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烟花映在叱吕燕的眼中,绽出光华万千,转瞬即灭,“一晚上了,你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姓冯的贵人看。在我们柔然,如果有人敢直视大王的女人,定然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崔敬默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你有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我才不忍心让别人把它挖掉。而且这席间大家都忙着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关注着自己的利益,没人注意你们。谁会像我这么傻,关心别人多过关心自己……”
如此良辰美景下,低头见她目光如水,盈盈点点。崔敬默一愣,尴尬地错开她的目光。
柔情落空,叱吕燕觉得有几分失望,继续说道:“我这一年长大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无知少女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如何追求我想要的。柔然动乱,我看到数以万计的人死在我面前,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你。我要活得轰轰烈烈,就像这烟花一样,总有一天,让你眼里心里都有我。”
“世间万物,太过绚烂的都会一瞬间陨落成灰。”崔敬默擦掉手中的那抹灰烬,却不知如何擦掉心中的灰烬。
不料叱吕燕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这些迂腐的酸文人,总是畏首畏尾的真没意思!你见过这些烟花最初的样子吗?在绽放之前,它本来就是灰,落地之后依旧是灰,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些烟花在绽放的时候,笑得这么开心,而看烟花的人心中居然替它伤心,真不知道它心中会作何感想?”
崔敬默一摸鼻子,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庸人自扰了。”
叱吕燕指着远处的爆破声,拽着崔敬默的胳膊嚷嚷道:“你看,它又笑了!”
崔敬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莺啼早春树,枝头的樱花开的烂漫。铺在鹅卵石路上的落红未扫,迎风飘舞,混在盛着露水的芳草间,嫩绿中透着淡粉,煞是好看。
柳霜的性子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足不出户在灵泉殿呆了一个冬天就嚷嚷着要出去逛逛。冯润明白这几个月来,她定然是对情郎相思难解。自己饱尝相思之苦,又怎能忍心看着身边的人在苦海中沉沦。她也就对柳霜偷偷摸摸约见祝羿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日柳霜回宫之后是喜上眉梢,难掩喜色,冯润看在心里也替她高兴。这掖庭之中,总要一个人真正的得到幸福,曾经她天真的以为那个人会是自己,可此年此月,此情此景,只有她迎着春风独自凉,抬眸处,枝上杨絮吹又少。
杨絮乱舞,在掖庭中游弋,像是困在春季的雪花,落在浅草茸茸中有一种季节错乱的美。可是当雪花钻入鼻腔中,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符承祖用锦帕捂住口鼻,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他娘的。”
咒骂完后,他就朝草丛中呸了一口。到了永寿宫门口,他掏出磨得锃亮的巴掌大小的铜镜整了整仪容,满脸堆笑地溜进了内室。
“符承祖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大病初愈,一扫病容,神采奕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熬过这个严冬。她剪着手中的红纸,三两下剪出个“喜上梅梢”,赐给堂下的符承祖,道:“免礼。”
符承祖工工整整地拜了再拜,举起剪纸,反复琢磨着,半天才发出赞叹:“太皇太后真有一双巧手啊,掖庭中都赞叹女侍中素黎绰善手工,却不知道真正执牛耳者是太皇太后您啊。符承祖何德何能,能有幸亲见太皇太后这巧夺天工之作。”
“半月不见,你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符承祖神色一黯,突然降低了音量,道:“臣是遇见了太皇太后嘴才这么甜的,可是谁会在乎臣内心的苦呢……”
太皇太后微眯双眼,拖着腮,不疾不徐地问道:“就你这幅性子,谁敢欺辱你?”
符承祖瞪大双眼,眼中浸满泪水,一路跪行到太皇太后的足下,用袖子遮住脸,开始哭诉道:“太皇太后您不知道承祖的痛苦,承祖年幼家贫,为了给爹娘换一口饭吃,才自愿进了宫当了阉官。臣祖上积德,能结识李弈大人和干爹,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在掖庭中能勉强混口饭吃。人前看着衣鲜亮丽,背后他们怎么咒骂承祖,承祖心中一清二楚。如果承祖能早一步遇见李弈大人就好了,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
李弈……
真是个遥远的名字,遥远的就像她的青春一样。豆蔻年华春心发,她在掖庭与他初逢,那时她还没遇见拓跋濬,她只是千百宫女中的一名。虽相知相恋,却无缘无份,他明知如此仍然深情相守。在他的守护下,从冯昭仪到皇后,到皇太后,再到太皇太后,因为有他,她一路才走得不至于这么辛苦。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符承祖的呼唤硬生生将她从回忆中拽出来。
“既然已经没了子孙福,承祖也不求其他只求有个爱妻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太皇太后勉强撑起一丝笑,道:“今日你来找哀家,心中定是有了人选了,你说吧,哀家会替你做主。”眼中是符承祖,她的目光却透过他的脸,看见更久远的时光。那日,他们在白楼下棋,符承祖在身边伺候,她曾许诺要给符承祖幸福的结局。如今她富贵加身,她心爱的李弈却已不再人间。她是太皇太后,金口玉言,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符承祖从怀中掏出玉簪,毕恭毕敬地递给太皇太后看。
“承祖冒充羽林郎与掖庭的宫女见面,久而久之,相互间就产生了好感。她还送给承祖这枚玉簪做定情信物,在烟花下我们一起发誓海枯石烂,两情不渝。没想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胡闹!”
他的头垂得更低,快贴在地板上,继续说道:“承祖是真心喜欢她的,没有她,我茶不思饭不想,日子都过得没滋没味的。请太皇太后成全。”
掌心包裹住冰凉的玉簪,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问道:“她是那个宫中的人?”
符承祖暗想大事已成,抬起头,眼中闪过欲火重重,疾呼道:“太皇太后您这是答应我了?她是灵泉宫的柳霜啊。”
“噢……润儿宫中的人?”太皇太后沉吟道,又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