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1 / 1)

王夫人因着自己的面子,不肯如此回府,只好让秦明带着一些家人先回去报讯,并叮嘱其带来衣服并梳妆用品。秦明等无法,只得先赶着车回去了。‘玉’钏、彩霞等人让几名衣衫稍微完整一些的下人脱了外衫,铺叠好了才来请王夫人坐。王夫人刚刚坐好,就听得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玉’钏、彩霞强忍着面上不带出一丝异样,可自己肚子里也打起了鼓。也是,自从昨天吃了早饭后,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这会儿觉得饥饿也是正常的。

“太太,”彩霞小心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太太是否觉得饿了?我让他们出去买点吃的可好?”

“去吧!”王夫人多少有些尴尬,除了在监中时,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让她一股无名火无从发泄,因此她只能忍着,不去看那些狼狈的挂着血迹的脸。

“是。”彩霞答应着,忙退后到下人堆里,叫道:“王启、崔强,你们去附近看看,买些早膳回来。”

王启两人立刻苦了脸,看了王夫人一眼,哀求道:“我的好姑娘,这荒郊野外哪里去‘弄’吃的?别说咱们身上没带银子,就是带了也没处买去。你没听刚才那小丫头子说这附近连水都是没有的吗?”

“什么?”彩霞立时便不乐意了,“别是你们两个偷懒不愿意去吧,小丫头说没水不代表没吃的,你出去找了吗?这是京郊,又不是荒山野岭,还能没有人家不成?别废话了,快去!饿坏了太太我看你们一个也没好果子吃。”一边说着,彩霞一边从头上拔下一根梅‘花’‘玉’珠银簪来,有些心疼地又看了两眼,终于递了过去,道:“这还是太太赏我的,怎么也值几两银子,这总能换点吃的来吧!”

王启、崔强对视了一眼,忙伸手接过道:“是,是。我们这就出去找找,只是姑娘这簪子‘精’致,那庄户人家也使不得这样好货,姑娘还是自留着带吧,我们兄弟俩虽没带多少银钱,好歹也还能凑个饭钱不是。”王启讪讪笑着站起身来,想将银簪还给彩霞,彩霞却并不接,道:“别买那些粗鄙的东西,给太太买点好的,都一天一夜没进饮食了。”说着并不看王启,径自扭头回王夫人身边去了。

王启两人只好认命地起身出了那破庙。虽说是京郊,这破庙的所在却和荒郊野岭没什么差别,两人走出去四五里,几乎累的抬不动步子,才遥遥看到一处农家村庄,觉得忽然有了动力,快步跑了过去。

庄户人家自然没什么好东西,所幸如今天下太平,也不是什么大荒年,这日子还是过得去的,饭食虽不及贾府‘精’致,却也还可以,王启、崔强饿的狠了,一边叫人去给王夫人他们整治饮食,一边就着庄户人家的饭桌就开吃了,黍面窝头、白米饭,配上青菜豆腐,两人吃的分外的香。等到吃了个**分饱时,那边给王夫人热的饭菜也得了,这家的主‘妇’许是看中了那梅‘花’银簪,又将家里下蛋的母‘鸡’给炖了。

王启令人带了饭食往回赶,这却比来时更加不轻松,好容易来到破庙前,那吴新登家的郑华家的却已经不知道张望了多少回,看到他们回来,自然是劈头盖脸一通骂,王启带笑一个劲的点头称是,崔强却颇不忿,只不敢表‘露’出来。等两个婆子接了饭盒过去,暗中使了个巧劲,郑华家的竟一个站不住向前跌去,连带的撞倒了吴新登家的,这倒好,两个婆子摔成一团,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那只蒸好的老母‘鸡’也轱辘了出来,沾满了泥土草屑。

庙中众人看着,咕噜咕噜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王夫人只觉得一股火气直撞顶梁‘门’,再也顾及不了自己的贵‘妇’身份和慈悲形象,疾走过来啪啪扇了两个婆子几个耳光,又大骂他们无用。

众人正自‘乱’哄哄闹成一团的时候,贾琏带着人也赶到了,见此情景不觉有些头痛,可也别无他法,只好亲自上来请王夫人上车。王夫人狠狠瞪了两个婆子一眼,扶着‘玉’钏、彩霞的手上了当先的马车,因秦明等人回去早将王夫人情状细细向熙凤说了,因此车中不仅备齐了由内而外的衣服,梳妆用品,更有各种擦抹的‘药’物以及一些王夫人爱吃的点心。在丫头服‘侍’下换好衣服,简单地梳妆了,王夫人叫绣鸾拿镜子来,绣鸾不敢不听,忙递上一面素面椭圆靶镜来。

“太太,先吃些点心垫垫吧!”看王夫人接过镜子,‘玉’钏有些心惊‘肉’跳,忙托了盘点心放到王夫人面前。

“放着吧!我这就吃。”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镜子举到面前,却在看到自己散落的头发和脸上一道道细细的血痕时惊叫出声,镜子也被甩到了一边。“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发,还有我的脸?”

“太太,你没事吧?”贾琏听到王夫人的惊叫,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能掀开轿帘,只能在外面问。

“琏儿爷,太太没事,只是镜子跌了,没事!”看着王夫人的示意,彩霞忙对着车外回答。

“那太太可梳洗好了?咱们这就回府吧?”贾琏继续问道。

“好了,二爷启程吧!”彩霞回答。

马车出发了,一行人静默无声,虽然都换了衣服,也简单梳洗过了,但脸上的伤痕,无‘精’打采的‘精’神仍然让他们像极了一群打了败仗的士兵。贾琏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忍不住皱眉摇头。

一直到回到贾府,王夫人也没能搞清楚自己脸上的伤和截断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打了骂了几个丫头,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玉’钏想法子用了很多细小的卡子,才把头发勉强梳成了发髻,还不至于太过难堪。

贾母早已从回来的家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本来觉得王夫人会在林府吃点苦头,却没想到是连林家的‘门’都没进去,对这个儿媳是愈加不待见了。不过若说鬼打墙之事,她倒是有些不信的,那段路天天过那么多人,怎么偏就他们遇到了鬼打墙,这肯定是林家那帮不分尊卑的下人们在搞鬼,只是如何搞鬼那就需要她好好琢磨了。

且不说贾母如何想,王夫人这边是暂时消停下来了。却说宝‘玉’这日因闲来无事,便在大观园中闲逛,忽然看的前面一人拿着扇子,正追着扑一对大如团扇的‘玉’‘色’蝴蝶,那对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时飞过草地,一时又掠过‘花’丛,仿佛要戏耍身后追赶之人似的,便不觉看住,一路跟在后面,想要看看究竟那对蝴蝶能否逃离。

谁知一路穿‘花’拂柳,竟来到了池中的滴翠亭上,宝‘玉’这方看见前面扑蝶之人竟是素日里最端庄知礼的宝姐姐,因想着她不再满口经济仕途,也有如此活泼一面,不觉心下快慰,正想上前招呼一起扑蝶,却又看的宝钗刹住脚步,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以为宝钗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忙闭了口,在桥端站着,却不防宝钗站了半晌,并不说话,因不耐烦,便开口道:“宝姐姐,那对蝴蝶都飞远了,你呆站着干什么?可又不想要了不成?”

那宝钗在桥上听到的正是坠儿和小红说的帕子一事,正想躲开,万没料到却被宝‘玉’叫破,抬头看小红已经打开窗子,此刻见到是她,脸上早已是惊疑不定,又看到宝‘玉’自桥上走来,竟都唬住了。

宝‘玉’看到小红,不禁笑道:“你倒是会躲巧,刚你晴雯姐姐还找你呢?还不快回去看有什么事情。”小红答应着,忙和坠儿一起朝走去。宝钗还想拿话遮掩,却不防小红已经去了。因想着小红素日是个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的主儿,生恐她羞恼成怒生出事来,便想着回头如何安抚与他。可看到宝‘玉’,本想招呼一声,可想到自己身份,太子已然命人和母亲商议纳娶之期,因此也不理宝‘玉’,只拿扇子半遮了脸面,径自去了。

“哎,宝姐姐……”看宝钗并不回头,宝‘玉’不禁低声咕哝,“怎么回事?宝姐姐如今竟不理人?”一时‘摸’着后脑勺有些纳闷,却又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说笑着上亭子里来。

“宝二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呆着,袭人姐姐呢?”司棋笑着迎了上来。

“啊,我随便逛逛。”宝‘玉’支应着。“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她们呢?文官儿今儿怎么不用学戏啊?”

“今儿不是要饯‘花’神吗,嬷嬷给我们放假,除了龄官,芳官、豆官她们也都来园子里逛了。”文官手里扬着几根绣带,眉目间笑的开怀。她们这些小戏子平日里除了学戏的院子轻易不得出来,否则会被管教嬷嬷责打的,这好容易出来一日,自然要好好逛逛了。

龄官?宝‘玉’脑海里浮现了那张贺黛‘玉’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怯生生的,眼里仿佛有水珠想要滚下来一般,语声清脆如莺啼婉转,因此追问着:“怎么你们都出来了?那龄官却是不来逛的?她不喜欢吗?”

文官叹了一口气道:“她哪是不喜欢,实在是病了,前儿还吐了几口血,连‘床’都下不来的,蔷二爷让人给请了大夫,虽吃了几天‘药’,不过脸儿黄黄的,看着不大好。”文官说着也低下了头,神‘色’间颇有些悲凉的意味,像她们这种小戏子,连别人家的下人都不如,病了不过是等死罢了。龄官运气还算好的,有个蔷二爷照应着,还能请个大夫吃上几剂‘药’。

“怎么病的这么严重?”宝‘玉’大起怜惜之心,“蔷儿就不能请个好点的大夫吗?你们都出来了,那她身边可有人照应?”

“应该是有的吧!”文官语焉不详,难得有机会出来一天,谁还肯留在那里,况照着蔷二爷待龄官的情分,今日定还是要去看她的。

宝‘玉’听得怔怔的,脑海里一忽复现出黛‘玉’眉梢微蹙,双目含嗔的面孔,一时又思及龄官眼颦秋‘波’、袅袅婷婷的身姿,思及黛‘玉’已去,不觉滚下泪来。司棋、‘侍’书因素日是见惯了宝‘玉’如此的,因此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宝二爷,你没事吧!”

宝‘玉’顿省,以袖拭泪道:“没事,你们好好玩吧,我且去了。”说着也不理众‘女’孩子,只一径呆呆去了。一路上见到石榴凤仙等各‘色’落‘花’,锦绣重重落满一地,黛‘玉’的话恍似响在耳边,“这‘花’也是有生命的,‘花’之落如同人之陨,人尚能找一清净之地,而这‘花’却身陷泥淖而莫可奈何,倘或有幸遇见怜‘花’人,才有可能得一‘花’冢埋身吧。”林妹妹,天云峰可算得是清静之地呢?想到再也不能和林妹妹见上一面,宝‘玉’的眼泪已是滚滚而下。因俯身捡拾落‘花’,用衣服兜了,准备觅一处地方掩埋。

“二哥哥。”惜‘春’不知道何时来到宝‘玉’的身旁,“你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衣服仔细‘弄’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宝‘玉’拉起身来。

“四妹妹说哪里话,这‘花’原是最干净的,我还怕自己的衣衫脏污了这‘花’呢!”宝‘玉’看着满怀地落‘花’,伤感地道。

“‘花’虽干净,奈何落到了地上,被这肮脏之地玷污了。”惜‘春’甩开手,转身离开。宝‘玉’这会儿好似明白了什么,因道:“四妹妹怎么一个人,二姐姐和三妹妹怎么没和你一起?”

“二姐姐、三姐姐都和宝姐姐在那边赏‘花’,我觉着没意思,听说龄官病着,我且去梨香院瞧瞧。”惜‘春’利落地回答。

“四妹妹何时和龄官‘交’好了?”宝‘玉’听得,心中一喜,便有些口不择言了,“我与四妹妹一起去吧!”说着竟也不再管那些落‘花’,只管将原来捡的都抖落在地。

惜‘春’沉了脸道:“二哥哥胡说什么?那龄官是什么人?我就和她‘交’好?不过是林姐姐当初念着同乡之谊帮过她一些,走时又托我代为照看。二哥哥这话若让老爷听见,岂不又是一场祸事。”龄官之事,黛‘玉’当初曾对惜‘春’和盘托出,并且也说到了自己的顾虑。因此惜‘春’虽然有心照看,但又顾忌着颜岚身份,生怕一不小心为其带来祸事,因此也不敢过多来往,今日宝‘玉’张口便说她们‘交’好,惜‘春’如何能不辩解一二。

宝‘玉’忙赔笑道:“是,是我说话不周,四妹妹多见谅。我们快去吧,刚我还听文官说龄官前几日吐血了,想是‘挺’严重的。”

惜‘春’也是听了那些小戏子的话,心中担忧,这才决定过去看的,如今听得宝‘玉’重提,自然顾不得再和他多说,兄妹二人急急往梨香院而去。梨香院的院‘门’开着,想是为了饯‘花’神,院里的树上‘花’上全都系了‘花’瓣柳枝编的轿马以及绫锦纱罗叠成的干旄旌幢等物,看着‘花’枝招展,一派热闹景象。院‘门’处并不似往日有嬷嬷守着,里面也静悄悄地。惜‘春’宝‘玉’二人进来,竟也无一人迎上来。

“龄官住在哪间房里呢?”看着眼前偌大的院子,十几件房舍,宝‘玉’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是总不能让他大少爷挨着房间找吧。

“别说话!”惜‘春’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听。”

宝‘玉’侧耳细听,果然听见下面一处偏房中传出嘤嘤的哭声,似乎还有人喁喁细语,因展颜笑道:“肯定是那一处了,文官说院子里就剩她一人在了。”说着便当先迈开步子,还示意惜‘春’跟上。惜‘春’其实是知道龄官住在哪里的,只不过一进来就似乎听见哭声,才停了脚细听的,没想到宝‘玉’倒根据这声音找到了龄官的居处,因此也不觉摇头浅笑。

龄官的屋‘门’半开着,两人走近来,发现哭声确实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另外还有一个男人低低的安慰声,不过听不出说的是什么。想到有男人在,惜‘春’回身要走,却被宝‘玉’拉了一下,小声道:“你先等着,我过去看看。”闻言惜‘春’只得先站住了脚步。屋内的人明显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龄官的哭声戛然止住了,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问道:“谁在外面。”接着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龄官穿了鞋出来。

“是我们。”宝‘玉’忙道。

龄官此时已经走了出来,她穿了一套水红‘色’衣‘裤’,外罩着一件梅青‘色’的比甲,腰束丁香‘色’的汗巾,越发显得身细腰纤。只是脸儿黄黄的,鬓发有些散‘乱’,眼睛也红肿着,显然刚才的哭声就是她的。

“原来是宝二爷和四姑娘。”龄官为福了一福。想将两人让进屋去,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僵了一下。正踌躇着,屋里的那个男子已经走了出来,随意问道:“到底是谁呀?”

宝‘玉’和惜‘春’看到此人都不觉的一愣,齐声道:“蔷哥儿。”

那男子明显怔了一怔,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不太适应。龄官儿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先别出声,随即道:“宝二爷和四姑娘来找龄官,可是有什么事吗?”

贾蔷也随即弯身行礼道:“蔷儿见过宝叔叔和四姑姑。”他的目光微微上瞟了一眼,却在看到惜‘春’的时候闪过一抹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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