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因为这山野小镇的一个颇有几分心机的女子的一个巴掌,而发生了改变。
小院子里不是很大,所以三个人的距离都很近,香草站在那个靠门的位置,燕雨站在树下。
燕雨的眼睛一下子冰冷起来,“你在做什么!”
她视香草为唯一的亲人,傅红生敢打香草,就是在打她。
傅红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燕雨这才发现,这个丫头竟然没有还手。
香草倒下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丫头脸上一条细细的血印了。
那血印子并不大,却流出乌黑的血,一个人的血怎么可能是黑色的呢,除非……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燕雨再也顾不得其它,冲过去,“香草!”
香草并没有死,可是燕雨伸手去拧她的脉,几近虚无。
“你做了什么。”燕雨站起身来,对着傅红生目露凶光,“傅红生,你敢对她用往生散。我杀了你!”
上一次,她是真的想要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当时她提了卢天策,燕雨犹豫了。
那个人是重信守诺之人,若知道她杀了不会武功的傅红生,不会原谅她的。
可是,往生散啊,这样的毒药是没有解的。
燕雨忽然有种感觉,世事终在轮回,他们都是逃不过命运天意的凡人。往生散,本是她母亲当年配制的一味药。
母亲死在了那个人手里,配方也落在了那个人手里,可是,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配得出解往生散这毒药的人。燕风仁是故意的,要香草死在往生散手里。
软剑在她所紧的力道下笔直,剑气如游龙,“傅红生,你该死。”
地上,香草虽被人暗算,但是神识还在,她知道这个女人在这儿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想挑拔燕雨和卢天策的关系。
她的小姐一生孤苦,自幼便经历那样惨烈的事,世上爱她的人横死眼前,留下的个个都想要她的命。她们两个一路扶持走过来,燕雨视她如妹,香草知道。
所以,她不能让燕雨被人算计,不能让一切都如了这女人的愿。
可是,香草太虚弱了,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燕雨逼向傅红生,而那个女人,却露出半分笑意来。
那是一件很神奇很微妙的事,从香草的角度能够看到傅红生的笑意嘲讽又凶狠。她没有武功,可是她会谋算人心。
“你要干什么。”
变故是在那一瞬间发一的,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
阿夷从院子外跑进来,扑到傅红生眼前,“姐姐你要杀红生姐姐么,你不能……唔——”
小姑娘痛苦的尖叫,眼眶已红的燕雨,还有绝望的香草,伪装痛苦的傅红生,像一出游戏。
燕雨的软剑刺进了阿夷的身体,并且入肉三分,直中心脏。
小姑娘的身体像一抹枯叶,燕雨觉得她也在那个孩子坠落的一瞬间终于坠落,“阿夷……”
她其实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虽然那个小姑娘似乎有些排斥她,可是燕雨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喜欢自己的,只示这她来的太晚了而已。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是真疯了,一心一意都是香草,都是十年前那些绝望又痛苦的回忆。她控制不住,却没想到阿夷会忽然扑上来。
“阿夷……”
卢天策来这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人放到了火上。阿夷的伤在心脏,若她死了……若阿夷死了,他于这苍茫天地,便再无依托。
卢天策扑过去将阿夷跑起来,满脑子都是燕雨刺向阿夷的那一瞬间,他觉得,那一剑刺的不是阿夷多好。
“燕雨……为什么……”
卢天策抱起燕雨,只来得及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燕雨的软剑掉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捡了。燕雨回到香草身边,将她抱到自己怀里,第一次泪如雨下,“香草,怎么办!”
如果有可能,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香草的命。这个姑娘自幼被卖入燕家,她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亲人,也无人能够依靠。她陪着自己走过尸山血海,经历残酷的家族搏杀,然后他们约好要一走去浪迹江湖,不再为命运所缚。
可是现在,香草却中了她母亲留下的毒,那可是往生散啊。
“小姐,不要哭。”香草的声音十分虚弱,“以后,你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香草希望你……活下去。”
忽然,她看到傅红生提起了地上的软剑,那把燕雨忘记去捡的轮剑,被她死死的握在手里。
电光火石的刹那,香草身子一弹,替燕雨挡下了那夺命一剑。刹那间,燕雨只来得及看到香草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滚落。
喷出的血渍让她,又一次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血色的夜……
卢天策将阿夷抱进医馆,大夫看小姑娘伤的那么重,一直摇头,这样重的伤,能不能活下来,大约是要看天意的。
天意,天意是什么,卢天策拼了命地威胁那个大夫,阿夷不能死。
阿夷若死,他怕,他真的就会成为魔鬼了。
阿夷若死了,他必屠尽天下人……
好在,老天爷大概是听进了卢天策的威胁,阿夷活下来了。伤的那样重的孩子还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燕雨和香草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卢天策不问,也不管外头的事。一心一意地照顾阿夷,只期待小姑娘好起来。
其间傅红生也来了几次,说阿夷受伤都是为了她,哭的声泪俱下,卢天策神色冰冷。
两个人订婚的事因为阿夷受伤推迟,一个月以后,阿夷伤好的差不多。傅夫人找媒婆测算,初十这天是个黄道吉就,宜嫁宜娶,左右只是摆个订婚酒,不如就办了吧。
卢天策在一旁听着,神色冰冷的像是在听旁人的事。
倒是阿夷十分高兴,从她受伤以后,哥哥整个人都变了,冷冰冰的。
以前的哥哥是个爱笑的人,他对谁都是那种笑容,哪怕别人打骂,他也不会生气。旁人都说,她的哥哥生了一张能渡化众生的佛面,可是这一生都在那天发生改变。
她逃过了鬼门关的一劫,却好像是哥哥替换了她一样,阿夷甚至有时候觉得哥哥已经死掉了。
她不知道这一生都怎么了,只知道傅红生如果和哥哥订婚的话,他是不是能高兴点儿,她们的生活,能够回到当初吗……
燕原之上,孤风四掠,燕雨坐在那个新坟前,已经好多天了。燕家的下人看到了,劝也劝不动,只是每每按时去送吃的。
她也按时吃,只是总会摆一副碗筷在坟前。
直到某一天,燕雨收到了新的信,傅红生和卢天策要订婚了,会在镇子上摆流水席。
她不知道是谁把这个送过来的,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可是燕雨觉得,这世上的事都是轮回的,那个女人害死了香草,害得她差点儿杀了阿夷,她怎么可能放过她。
想订婚,她就送份大礼过去。
南国的天气比北方要好,在秋季仍是温暖又明媚的。
傅红生和卢天策都是十五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成亲还是有些早了,所以订婚是对两个人来说最好的选择。
镇子上最近月余的事情有点儿多,秦泊糟蹋了傅家姑娘,傅家姑娘要嫁给卢天策。
那个漂亮的像神一样的男孩子如今已经有十五了,那个整个镇子上没人不喜欢的漂亮男孩子娶了那个姑娘……其实是有些可惜的。
不过婚姻是人家的事情,他们再怎么觉的可惜也不能左右别人的选择,而且镇子上的人也觉得,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起马这流水席就做的不错。
白吃又不要钱的事情,自然很多人都愿意。
傅夫人和丈夫其实也十分清楚,他们来女人订婚礼多半也只是为了吃,可还是高兴。孩子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如今人生大事总算能够有一个着落,这样的喜气有人分享和祝福,怎么能不高兴。
哪怕是假装的,也讨人喜欢呢。
傅红生没能将自己的嫁衣绣出来,傅夫人说这只是订婚,穿的漂亮些就成。
于是她只穿了一件比平时好看的裙子,跟卢天策当着所有人的面交换了信物。
订婚自然比不得成亲,两个人交换了信物,也算是有了个承诺。
彼时,燕雨就坐在席里。来的人太多了,只怕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她看着那两个人站在所有人面前,交换信物,被所有人祝福,看着傅家夫妻那种满满的满足,就边那个叫阿夷的小姑娘,也站在台子下头使劲儿拍手。
燕雨忽然有些怀疑,她和卢天策的相识,是不是真的就是一场错误。
否则,怎么会害死了香草。傅红生没有武功,香草却是跟着她踏过了尸山血海的人,怎么能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搭上了燕风仁。
燕风仁想报父兄的仇,想要她痛苦。可是她痛苦么,燕雨不知道,她只知道……香草的死,必然要有人付出代价,而那个人,只会是傅红生。
她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折磨任何人,那么……杀了她罢。
杀了傅红生,一切都结束了。卢天策的诺言,香草的命,甚至她和那个绝美如画的少年的纠缠,都会尘归尘土归土。
所谓订婚,就是简单地交换各自的信物然后所所有人宣布关系。
就在一切就绪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出现过的人终于现身了。
燕风仁!那个曾经和她关第极深的人,终于出现在这个订婚典礼上。
他没有带旁人,一双眼睛盯着卢天策和傅红生的身上,“订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够少了我呢。两位,我还有个礼物要送呢。”
傅红生若是没有得到这个人暗中相助,能做那么多事情吗。可是这会儿他们两个倒是装的十分像,谁也不认识谁,呵。
傅红生彼时和卢天策正站在临时拾出来的台子上,身上的衣服是新的,上头绣着的蝴蝶在阳光下似要真正飞起来。
燕风仁卢天策不认识,却知道这个年轻又邪性的男子来者不善。自己和傅红生订婚,他忽然出来,要干什么。然而卢天策更无法理解的是,傅红生会站在卢天策身前去,那种母亲保护孩子一样的自然本能反应,让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燕风仁对他们的反应十分看不上眼,冷笑着站在席桌前。燕雨看不清他的反应,只能看到个台子上的人反应都不太好看。卢天策和傅红生如临大敌。傅家夫妻更是想让人把这人莫名其妙的人赶出去,大概害怕他是来捣乱的。
可是,燕风仁并不是来捣乱的,真就来送礼的。
他送给这对年轻人的礼物,是一只翡翠白菜。卢风天策身边的下人福全拿不准该怎么办,卢天策让他借机把这个人拿下。
他能嗅得出来,燕风仁身上有味儿,那么杀了帮多人太会积下的味儿,怨气冲天。
那么大的玉几乎价值连城,燕风仁送给卢天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燕雨悄悄溜出来,想着跟那些人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醉风流里里外外,流水席几乎聚集了整个镇子上的人。
燕雨出来,很快便没看到燕风仁的手下,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心念微动,朝着镇子里去,也许……那个人要做的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夸张呢。
镇子上很安静,安静的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
那种安静,让她的眼皮子一直跳。燕雨在镇子外头埋了上百个燕卫,她吹口哨把那些人叫进来,让他们挨家挨户去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燕卫动作很快,传回来的消息却让燕雨震惊,除了在醉风流那附近吃饭的乡民,全镇户户之中人畜不存,似是……“小姐,我看这镇子,要有灭顶之灾了。”
灭顶之灾?!倒还真是燕风仁的作风,同他老子一模一样。
燕雨站在那些燕卫之中,犹豫了下,“你们去卢家,将那个小姑娘带离这个镇子,去归宁山庄。”
燕风仁在军中数年,必然有关系能够调动军队。
他来者不善,燕卫担心她的安全,“不妨事。燕风仁眼我死很多年了,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燕雨的手背在身后,保证自己会好好的。燕卫跟了她父亲很多年,所以也跟了她很多年,自然关心她。
她当然不会死,香草的仇还没报呢。那个女人如今是胜利者了吧,终于如了愿,十分高兴吧,那……她就让她更高兴。
血香世人是很难弄得到的,可是燕雨做为燕家人,自然有办法。
她把血香种在傅红生身上的时候还在想,当初她身上的血香那么重的味道,是怎么逃过一劫的?不过没有关系,她想用自己的身体作局,她成作这个女人。
订婚主要的活动还是吃。
卢天策作为订婚的男方,其实是应该招呼客人的,但是这些人与他且不说有任何亲缘关系,他本来也没什么心情。傅家夫妻倒是体谅这个还未成年便失了家人的少年,只叫他到后头跟女儿一起休息。
卢天策脑子有点儿乱,订婚的事情几乎就是在他猝不及防之间发生的。
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笑话,他本来以为自己无所谓的,心里仍是有个坎过不去。可是,卢天策说不出来那个坎是什么,只是无端地感觉疲累。
那种疲累,不仅仅是缘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无力,更是一种无能为力。
他以为自己能够保护的人和事,似乎并没有做到。
卢天策并不喜欢那些人,也不会讨厌,只是觉得自己在那地方有些多余。
他打算去看看傅红生,那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他的未婚妻,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去看看她。
彼时,卢天策并不知晓,这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镇子,即将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他只是走到傅红生住的地方,想看看自己这个未婚妻,顺便……也跟她聊一聊。
既然他们是没有有结婚的夫妻,那么有些事情,也许是应该要告诉她的。
譬如说,他没有家,没有亲人,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只有阿夷。再譬如说,他身有有血海深仇,这是他早晚要去讨回来的。他也没有未来,他在这地方的每一日都是老天爷恩赏的。
他觉得傅红生应该知道。
然而卢天策没有见到傅红生,只看到了一地凌乱,那种被人摧毁的凌乱,还有一件男人的衣服。
今天是他们订婚的日子,这儿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他皱眉,看着窗口坐着的少女,“燕姑娘?阿生呢,她去哪儿了?”
燕雨比起自己之前看到,清减了许多。让卢天策心里不舒服的却是燕雨的那种笑容,虚虚的,像是正要迎着太阳化掉的雪人。他伸出手想要抓紧这个姑娘,却只抓住了一缕清风。
燕雨看到卢天策,那笑容更虚无了,“阿生?这才多久,称呼都改了,倒是亲密的很啊。”
她的五指扣着窗台上的横木,两只脚吊在半空,“卢天策,你知不知道……香草死了。”
“什么!”
他们两个,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却都是在彼此身陷绝境的时候,在两个人都对未来没有期待的时候。
卢天策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平常人所没有的东西。
虚虚的,飘飘渺渺地。她曾经救过他,不止一次。
可是,他似乎永远都对不起燕雨。
卢天策知道,以燕雨的性子和身份,香草与她又共过生死,只怕都是胜过了亲情的存在。
“怎么回事。”他以为,燕雨身上的那种虚无,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亲如姐妹的侍女。
燕雨却没有回他,只是身子微微地往身后仰。她若是告诉这个少年,这镇子已是死城一座,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若是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傅红生,这一回真正逃不脱被人糟蹋的命运,他又做何想。
燕雨不知道,她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些古怪念头在那一想的瞬间便放弃了,“没什么,死在了一个仇人手里。”
卢天策从燕雨脸上,看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任何东西,“你在这儿多久了,一直没有见到阿生么?”
傅红生难道没回来?那地上的一堆凌乱是怎么回事?卢天策觉得,燕雨可能没说实话,但是,她似乎也没有欺负他的理由吗,可是,那人去哪儿了?
卢天策在原地站了会儿,看那地上男人的衣服,感觉有些眼熟,“秦泊!”
傅红生和秦泊能够扯上什么联系,只有那一回。
是他大意了,一直想要收拾那个男人,却没找到最合适的机会,竟让他在这世上活了这许多。
见他打算离开,燕雨总算是从窗台上跳下来,“你要去找傅红生,我跟你去。”
卢天策觉得,傅红生应该不太会想要看到她,“燕姑娘,我和阿生……我们已经订婚了。”
“卢天策,你在担心什么。”燕雨的眼睛清澈如蓝天白云,她看着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不该出现?”
她理所当然,磊落坦荡,与他对视,眼中像是山中清水,无任何风起去涌的巨动。
卢天策心下仍是迟疑,可是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只能道,“我和阿生……已经订婚了。燕姑娘,是来恭喜我的么?”
恭喜?是啊,她可不就是来恭喜他们二人的么,她是来送大礼的。
燕雨点点头,“对呀,你和她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这么不容易,我自然是要恭喜的。”
两人从后门离开醉风流,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订婚是从上午开始的,简单的流程过后就是流水席。不收礼金,免费百桌供镇上人吃喝。看日头,还不到中午,镇子上却一个人都看不到,想来应该都到醉风流吃大餐去了。
可是……敏锐如卢天策,却很快发现了反常。
托那个老头子的训练,他如今的耳力和观察力都胜以往数倍。可是,他竟听不到任何声音。
若大一个镇子,居民过万,不可能全都真的就去吃流水席了,但是他也确实一个人的声音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