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夕心知多半是为了报社的事。
她目光一下子就亮了,再不想理会徐夫人这个奇葩。赵氏也懒得跟着女人浪费口舌,淡淡道:“巧儿,送客。”
巧儿立即走到徐夫人跟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徐夫人被儿子那一声‘娘’给打断,还有些不满,一听谢家来人,这正是攀附的好机会啊,她哪愿意走?遂对赵氏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反而冷声道:“怎么,卖女儿心虚了?今天这事儿你休想就这么揭过!”
叶锦夕一头黑线。
“徐夫人,臆想症是病,得治。”
然后她就吩咐道:“去,请谢二公子进来。跟他说,我们家有条疯狗,怎么也赶不走。正好他来了,我们也不用上衙门报官,请他帮忙处理一下。”
徐夫人尚且未呵斥出声,她儿子就立即抢声道:“赵姨,锦夕,今日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他说着就强行托着他娘走了出去,他娘还不罢休,怒道:“你拉我做什么?这个女人不安好心,把自己女儿当赚钱工具,拿去讨好权贵给儿子做踏脚石,你要是不把锦夕娶过来她这辈子就毁了。你们俩可是有过婚约的,她除了你就再嫁不了别人,你是傻的吗…”
谢瑛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本来以他的身份,屈尊莅临,叶家上下都是要出门迎接的。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后来方叙知道这事儿,在叶锦夕跟前笑了一阵,特意叮嘱无需如此大阵仗。他表弟那个人,看着冷冰冰的,爱端着,但也分人。但凡他认可的亲朋好友,见面简单客套一下就行了,没必要大动干戈,搞得跟皇帝出巡似的。
他平日里总嫌弃谢瑛闷葫芦无趣,没少在叶锦夕跟前埋汰这个表弟,提起来就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但叶锦夕知道,这表兄弟俩感情特别好。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毫无顾忌。否则以谢瑛那高冷贵公子的模样,早跟方叙划清界限了。
自打他特意来打过招呼以后,叶锦夕就跟父母商量,这些贵公子哥的脑回路,咱们平民百姓着实不能理解。既然人家不爱充场子,他们干嘛搞得兴师动众还担心招待不周?一切从简就好。
谢瑛今天确然是为着报社的事儿来的,在外头看见一辆不算新的马车,便问门房是否府中有客。门房说是,那他再进去就不大方便了,便想改日再来。或者让从妹云娥给叶锦夕下帖子,直接到谢府商议。谁知没过一会儿,就有丫鬟来请他进去。
谢瑛未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便问:“贵府既有客人在,我便改日再行登门。”
丫鬟就是巧儿,她一字不落的转述了自家姑娘的话。谢瑛微微蹙眉,然后进去了。结果还没跨进二门,就听见徐夫人那番话。
他脚步顿了顿,忽然就想起两年前中秋节被方叙拽去看戏,结果在街上遇到的那出‘好戏’。当时叶锦夕拿着棍棒堵她那个挂名姑姑,那女人见事情败露,立即将侄女儿被退婚的事儿嚷嚷得人尽皆知。
后来方叙还着意去打听过,回来就跟他啧啧道:“徐家人真是缺德,从前靠了人家接济在兰溪村立住了脚,一朝发达后就翻脸无情过河拆桥,逼得人家小姑娘撞墙自杀。得亏是救回来了,否则徐家可就罪孽深重…哎不对,救回来那是人家小姑娘命大,可不是徐家积德。徐家做的那些事,那是一件比一件恶心人的。好在她娘有些手段,把徐家夫妻俩给送去了大牢。”
末了还叹一句,“这读书人啊,就是心眼儿多,嫌贫爱富清高虚伪,还整天自称君子…”
读书人谢瑛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他哈哈一笑就此打住。
方叙向来爱听八卦,丁点乐子都要说与身边人听一听。谢瑭身体不好,他也很自觉的不敢去叨扰,谢瑛就成了他聒噪的目标。这样的‘趣事’谢瑛不知听了多少,当时根本没在意。这会儿见到徐家母子,竟奇迹的一字不落的想了起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侧眸看了眼对方。
徐立明怕他娘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闯出大祸,干脆捂住她的嘴一路走得飞快,瞥见一道玉色华服的身影,想起方才堂中叶锦夕和丫鬟的对话,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撞,徐立明当即心中一惊,生出一股子自惭形秽的卑微感。慌忙垂眸,他娘则目光发亮,一把拍开他的手,道:“谢二公子,你可来了,我跟你说,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卖女儿攀富贵。她家女儿明明已经许给了我儿,却还要…”
话未说完,就再次被徐立明给捂住了嘴,回过头来歉然道:“家母失态,谢公子见谅。”
然后拽着他娘匆匆离开,出了大门,他才松了手。
徐夫人怒道:“你做什么?没看见姓赵的那女人是什么态度吗?今天不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以后再没机会。”
徐立明颇有些头疼,“娘,您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叶家根本不稀罕咱们这门亲。从前是您嫌弃叶家门第低,可今时不同往日,叶家不再是兰溪村里的那个农门小户了。锦夕和谢家搭上了线,鸿远考中了秀才,结交的都是才子和官家公子哥儿,他们家现在有钱有权,不是我们攀附得上的。当初是咱们背信弃义,婚约的事也说清楚了,而且已经过去两年,您现在搁哪儿打听打听,谁还提陈年旧事?锦夕发明的那个白砂糖,多少达官贵人都喜欢,连谢府公子都纡尊登门。鸿远虽还没做官,但叶家的门槛,已经高得咱们进不去了。”
他无奈又苦涩,伴随着悔和一丝怨。
如果当初爹娘有退婚意向的时候他坚决阻止,锦夕不会对他失望而心灰意冷,叶家也不会赶尽杀绝,两家还是姻亲。他还可以继续念书,参加科考。过两三年,锦夕及笄,他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家。夫妻美满,名利双收。
多好。
他埋怨父母的蛮横和势利,却也忍不住怨怪叶锦夕的藏拙。
如果当初她肯将白砂糖的方子交出来,早些和谢家攀上交情,他爹娘何至于会嫌弃叶家门槛低?若非当时叶锦夕伤心绝望至自杀,他险些都要怀疑这一切都是叶家父母的计谋,就是为了让他们主动退婚然后把所有脏水都泼在他们家身上。
大底男人就是这样。
明明是自己懦弱不争错失姻缘,到头来眼看人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扶摇直上,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乃至毫无道理的迁怒。却没想过,他是否有迁怒的立场。
徐夫人被儿子一通抢白,噎了噎,不甘心道:“早知叶家有今日,当初还退什么婚?叶锦夕那个小贱人也不是个东西,那会儿表现得多贞烈,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你瞧瞧她刚才那副嘴脸,呸,赵氏丫鬟出身,教出的女儿也毫无礼数教养,活该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徐立明没吭声。
既然嫌弃人家没礼数没教养,今日为何又要登门求娶呢?
不过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徐夫人骂完后还是不解气,“难道就这么算了?当初我是真没想到叶家会有今日。想着就算叶鸿远一路高中,叶家不还是农门小户,上不得台面。谁知道那个死丫头,小小年纪抛头露面学人家做生意,居然还攀附上了谢家。从前在我跟前小心翼翼卖乖讨好跟个什么似的,现在一朝得意居然翻脸不认人了?谁给她的胆子?”
徐立明心想,当初你们翻脸退亲的时候,嘴脸可比赵氏母女难看多了。
他纵然心中诸多不平,却也知道,如今的叶家,他们惹不起。
“娘,我们回去吧。”他神色黯然,道:“以后也别来了。您也别再说什么锦夕被退婚名声不好嫁不出去的话,她哥哥现在在读书人堆里出尽了风头,又有谢家做靠山,锦夕现在结交的都是官家小姐,多的是人讨好。等明年,登门求亲的人估计得排出这条街。咱们家就算恢复昔日风光,只怕他们也看不上。”
徐立明这点好,有自知之明。
“当初叶家无权无势都能将您和爹状告入狱,更何况现在?我瞧那谢二公子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真惹怒了叶家,想要收拾咱们简直易如反掌,难道您还想再进大牢吗?”
徐夫人想到两年前被关进大牢里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浑身就是一抖,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徐立明知道他娘就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见成功吓住她,便软语道:“走吧,趁叶家还没彻底动怒之前,咱们识趣些,他们便不会秋后算账。”
徐夫人纵然万分不甘,却把儿子的话听了进去。终究恐惧占了上风,她仓皇着上了马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