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溪村已过午时。
叶锦芝浑浑噩噩的跟着她爹回了家,从头到尾低着头,进了家门脸色还是白的,眼神也有些空茫和不知所措。
杨氏见了便是一怔。
“锦芝?”
转而看见沉着脸进来的丈夫,心中便是一咯噔。
“发生什么事了?”
叶常顺抿着唇,没回答,道:“先吃饭。”
叶锦红摆好了碗筷,一顿饭下来没人说一个字,叶锦芝好几次拿不动筷子,失魂落魄的扒着饭,一口菜也没吃。
杨氏皱着眉头,心中感觉不妙。
饭后叶锦红照例洗碗,叶鸿青抹桌子,而叶锦芝灰溜溜的回了房。杨氏这才低声问丈夫,“怎么回事?锦芝…”
叶常顺沉着脸将事情说了一遍。
杨氏一听,当即颓然跌坐在床沿上,脸色惨白如纸,大冬天却惊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常顺握着她冰凉的手,眼神不忍,深吸一口气,道:“放心吧,今天在县里没碰上熟面孔,李公子也答应了守口如瓶,不会声张。”
还未等到婚期,就试图逃婚,如果传出去,叶锦芝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杨氏还在抖。
她没说话,眼神有些放空。
一个被许了亲的姑娘,跟着未婚夫上街,却趁机逃跑想去找情郎。到头来,被抓了个正着。
何止是丢脸,简直不知廉耻。
先前女儿闹着要和刘家退婚的时候,便整天的抱着那盒‘锦燕支’,时不时的就发呆脸红。她就猜到,女儿动了什么样的心思。后来急着将她许给陈家,也是想打消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的胆大包天。
得亏是陈家公子看破了她的小心机,否则这事儿闹大,谁都保不住叶锦芝。
“我不该心软,不该放她出门的。”
这两个月,女儿一直安分的呆在家里,还主动帮着她分担家务,照顾小弟弟。她以为女儿被关了一次,终于长教训了,还觉得欣慰。谁知道,背地里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怎么就那么天真愚蠢,忘记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杨氏闭了闭眼,满脸苦涩和灰败。
叶常顺想安慰,却如鲠在喉。
偷偷去找情郎被未婚夫抓了个正着,叶锦芝面子里子都丢尽了,陈义没当场抽她耳光是他好风度。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脸替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求情。
陈义当时没发作,回来的路上也没说半句谴责的话。叶常顺都做好最坏打算,分别时陈义却道,“婚约依旧,今天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这简直就是免死金牌。
叶常顺松了一口气,心里却知道,女儿这辈子没指望了。陈义纵然从前对女儿还有几分情谊,如今也荡然无存了。没有男人能忍受这般屈辱。之所以没有退婚,只是他守信而已。
……
叶锦芝逃婚的事儿很隐秘,陈义守口如瓶,叶常顺夫妻俩自然也不可能外传,连叶锦红和叶鸿青都不知道。外人只知道,叶锦芝比从宗祠出来那会儿,更沉默了。
叶锦芝挺受打击的。
她长得漂亮,叶家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还有几个读书人,迟早改换门庭,她比官家千金也差不了多少。陈义的爱慕,又增强了她的自信心。
她觉得自己配得上所有人。
士农工商,李家再有钱也是行末的商人,不可能看不上她。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放下矜持与名声,主动找上门去,如此情深义重,李修元怎能不感动?他怎能不为她做主?怎能不娶她?
结果却是他对自己不屑一顾。
叶锦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每次在陈义面前示弱的时候,陈义都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为什么放在李大公子身上,结果却天差地别?
大受打击的叶锦芝愤怒又颓然,在家关了一段时间后,后知后觉的发现陈义许久没来找她了。以前她觉得烦,现在却有些心慌。
嫁入李家做少奶奶的美梦破碎,她爹娘肯定是不可能再让她出门了,她唯一只剩下一条路,乖乖的等着给陈义做妾。更可怕的是,她婚前出墙的把柄被陈义给抓了个正着,以后还会对她百依百顺么?
叶锦芝终于慌了。
她想去找陈义,却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她娘天天盯着她,眼神里再无半分温情,只有漠然和失望。
无形中,她已经被所有人孤立。
叶锦芝终于开始害怕,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天真。
可是已经晚了。
她的后半辈子,已经彻底被自己给作没了。
陈义在看清叶锦芝的真面目后,颇有些受挫,然后就对叶锦芝死了心,开始专心读书。
陈容看出了些许猫腻,特意去找过叶锦芝。
“你跟我哥怎么回事?上次去了回县城,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要搁从前,叶锦芝早给她脸色看了,这会儿却是有些焦灼。
“他最近在做什么?怎么没来找我?”
陈容讶异,上上下下打量她,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叶锦芝更是烦躁,“你倒是说话啊。”
陈容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
“哦,他最近在读书,打算明年参加县试和府试。”
叶锦芝又开始盘算起来。
据说陈义书读得也不错,没准儿将来真的能考中功名。到时候她嫁过去,岂非也能夫荣妻贵?再一想,陈家虽比不得李家富贵,但也是衣食无缺。
酒水的生意好做。
陈容某次跟她显摆过,陈家这两年积累了些家底,很快就能在县里买一座一进的宅子。她虽然没明说,叶锦芝也猜得到,必然是地段极其偏僻的地方,而且是年深日久的小宅子。
尽管如此,那也是在县城,真到了那时候,不定多少人羡慕。
叶锦芝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是有指望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
但没多久,她又被另一个消息给刺激得险些发疯。
三房在上清县买了地,盖了一座二进的大宅子,很快就要搬进去了。
要过年了,好多人家都开始杀猪。
而对于分家的时候主动让出所有公粮的叶家三房,就得自己花钱买肉了。
胡氏又开始精算了。
她们家杀了一头猪,足有一百六十斤,吃不完,就想卖一部分给三房。以她的德行,必然狮子大开口。
谁知道刚开口,就让赵氏打断了。
“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
赵氏语气淡淡,“不过年货我已经买好了。三叔公他们杀了一头猪,答应卖一百斤给我们家,每斤比市面价便宜三文,我已经付了订金。”
胡氏笑容僵在脸上,又是恼恨又是震惊,声音拔高。
“一百斤?你们家买那么多肉做什么?”
赵氏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七日后我们要搬家,准备摆几桌,请村民们都去吃顿饭。”
胡氏瞪大眼睛,“搬家?”
赵氏平平静静丢下重磅炸弹,“就在上清闲西街永巷,家具在三日前已经送到,里里外外再清扫一遍,就能直接住进去了。”
叶家三房在上清县买了地盖了一座二进宅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又引起了一波激烈议论。
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愤怒有之,漠然有之。
胡氏就属于愤怒嫉妒的那一拨。
她完全没想到,三房居然敢在她的眼皮子闷声发大财,还悄悄的去县里买了地盖了房子,这么久都没透露出一字半句,临到要分家了才通知她。
这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