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柳昔卿第一次亲手杀人。
没有任何血肉模糊的场景,她在晏修和小红豆的帮助下,仅仅靠筑基期修为便一举击杀三名金丹修士,这在修真界来说,是非常值得骄傲的战绩。
可她此刻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久久放不下举起的右臂,她就这么保持着身姿,直到晏修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按压她手臂上的经脉,那只僵直的右臂才渐渐落了下来。
柳昔卿虚脱了。
她的腿再也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耳边是晏修轻声的安抚:“你做得很好,放松些,归宁心神……柳道友,你是修士,不能这么脆弱,抱元守一,引气入体……”
她恍惚只看到晏修的表情,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为什么明明我胜了,你却不高兴?”
他面沉如水,抬起她的头,让她看向前方,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说道:“敌人还未杀光。”
可是阵法的灵力已经被她消耗一空,小红豆的锡兰真火也仅剩最后一次。
“教我,晏前辈,我该怎么做?”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了又有七八道气息向这里飞来,而村子里因为狂怒而爆发的灵力漩涡,昭示着那里或许——
有一名以上的元婴修士!
当她问出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晏修握着她肩膀的的手指更用力了几分,他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是不是也会害怕?
她看向他的眼睛,试图在那双如风中星空般的眼眸深处看出些什么……可他却低下头靠近她耳边,传音道:“天下结界,破解之法万千,然则最有效的一种,便是以武力破除。我来想办法引走他们,之后你将御风符催至极限,与真火一同附在箭上,去爆破结界。”
他将柳昔卿之前送给他的五品符箓都拿了出来,只留下一张防御符。
柳昔卿听了这话,心中已经明白,他们这是到了绝路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眼眶赤红,抬头问晏修:“当初,晏前辈跟我说过正道有那么多大能,十三大乘一渡劫,可人间既然有那么多正义之士,为什么还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就任由坏人屠杀平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规则?”
晏修的手劲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柳昔卿没推开他,她就是要用这份疼来保持清醒,来定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晏前辈,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入了魔道,因为哪怕我现在是个道修,也要为这样的天道入一次魔!你说得对,道修魔修又有什么不同,不过还是弱肉强食罢了,在这天道眼中,万物一视同仁,所以我不祈求天!”
此地被魔修占据,魔气正盛,柳昔卿的手上,也渐生魔气。
魔修比之道修强大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他们可以运用更强大的魔气——那被人间憎恨、嫉妒、贪婪、肮脏的各种念头所污染的魔气,正绝望而深重地爬上柳昔卿的脸。
然而此时一双温厚的手掌却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指尖的薄茧有些粗糙,那如同夜风般的气息又自他身上传了过来。
“柳道友,那么……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呢?”
“有何不可。”没有任何犹豫,她回道。
“五行灵根,金系可聚利器,请柳道友竭尽所能,为我铸一柄剑。”
“剑?”
“对,剑。”
“好……那我们,就铸一柄剑。”柳昔卿身体已经起不来,她瘫软在晏修怀中,浑身散发黑色魔气,手中却亮起金色的光芒。
她正在调用丹田内全部元液去凝聚一柄剑!
几乎没有任何法门,她想起曾经修习的炼器知识,此时此刻,回想的并不是剑的模样,而是从晏修身上传来的凛冽气息。
即便被他抱在怀中,用手遮住了双眼,她也依然能感觉到局势的危机,种种不甘涌上心头,她咬着牙,那剑的形状,在她识海中有了一种非常模糊的参照。
她对剑一无所知,但她明白一种精神。
所以这柄剑,当光明,当充满正义,当能以天下至杀,止一切杀!
她的耳边一片寂静,只有身边男子稳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她手中的光芒,便长了一些;每一次呼气,那手上的光芒,便坚硬了一分。
是胧月之夜,山巅中跳跃的桀骜;
是山崖之下,温暖衣袍中藏着的善良;
是论道之时,面对夹缝求生而不改初衷的铿锵;
是岩石之旁,那双星空深眸中的悠远;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该与剑同行,与剑同在!
我便是要为他,铸一柄剑!
几息之间,柳昔卿手中长剑成型,她立刻与鸣焰鸟沟通,一口锡兰真火在剑将要凝聚而成时喷出,在真火猛烈的煅烧中,此剑终于铸成!
那剑流光溢彩,在柳昔卿的掌中散发着惊人的美感,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晏修看着她的双眼中,是难得的惊叹和欣赏,而当他的目光移动到那柄剑上时,则是充满了狂热!
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领悟到了剑的某种精髓,甚至读懂了他的气息。
这是一柄为他量身打造的剑!
晏修握起剑柄,当他拿起这把剑时,柳昔卿的手已经软软垂下。
他一直捂着她眼睛的手,也终于放开。
柳昔卿睁眼便看到晏修已经撑起了两层防御罩,而最里面的一层,也已经布满龟裂。
防御罩外,是黑压压的八名金丹魔修!
他们神色轻蔑,嘴巴张张合合,柳昔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看向身边的晏修,看着他拿着她所铸的金色长剑,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终于找到了他的爱驹。
像是隐居许久的武林高手,终于拿起了武器。
像是被锁住的凶兽,终于冲出樊笼。
晏修低着头,但她发现他的嘴角正在上挑。
他在笑,他在微笑!
……
那些金丹魔修似乎不耐烦了,居中的一人又放了一道法术,终于打碎了防御罩,而与此同时,晏修已经持剑跃了起来!
那柄剑在他手中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挥砍,却带出了一道强劲旋风!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灵力,仅仅单凭肉身的强横和对剑招的极致发挥而带起的强风,立刻使得那些金丹魔修散了阵型,四散飞开。
有的人口中惊呼道:“这是剑气!剑气!”
“太和剑修!”
“怎么会有太和剑修搀和进来?”
那个居中的金丹魔修咧开血盆大口,喝住了周围被吓破胆的魔修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不过是个引气入体的小子,慌什么!”
“可那是剑气啊!”
“我们足足有八个人,就连元婴修士也能斗上一斗,难道还怕一个空有剑气的剑修?给我灭口!否则待会元吉真君过来,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其他魔修又纷纷凑过来,便有那与血口魔修亲近的人道:“咱们怕什么?元吉真君多威风,就觅踪追来的守夜人都被能干掉,嘿嘿……”
这些人的言语晏修都听在耳里,他的眼睛越发幽暗,而唇角的笑意却更浓。手腕一挥,再次放出剑招,威力比刚才的那道旋风更大,在剑尖的轻颤中,隐隐有风力聚集在剑的四周,他将剑横至正中,并不见得剑招有多么精妙,却只觉得其中蕴含无尽的自然奥义。
那是风的声音。
那血口魔修啐了一口道:“一个小小的筑基魔修,一个引气入体的剑修,居然折了咱们三个人手,大家这次别留情,把活做得利索点,早点回去交差!”
八个魔修使出看家本领,各自祭出法宝,手中掐诀,五颜六色的法术放了出来,不管是阴邪的,还是光明正大的,全都往晏修一个人身上招呼。
他们完全没有对付一个这么一个小小的剑修,还要留几手的心思。
因为那是一旦出手,就一定要不留余地诛杀的太和剑修。
晏修比他们还要不留余地,他往身上贴了一张御风符,横着长剑,竟是直接与那些术法对冲而去!
风力逐渐在他身周形成风壁,被激发的御风符更是将风速达到极限,晏修正是利用这些风,将其融进他的剑招之中,劈、刺、抹、撩、扫、点、挑,顺风而行,逆风而收,那剑尖上隐隐形成一股飓风之势,意气风发,刚猛无匹!
有魔修发出大叫声:“是剑意,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修出剑意!”
“怕什么!给我压下去!”
“他没有灵力,用符箓砸死他!”
“用阵盘!锁住他的身形!”
“打掉他的剑!”
一时之间,更多术法、法宝、符箓、阵法向着晏修压了下来,生生将他的剑意砸断,而晏修则再次展现了高超的剑招,哪怕没有任何灵力,也能在躲过这些杀招的同时,稳稳落回地面。
只是他双脚及地时,那下坠的力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圆形的深坑!
滴答。
有血落下。
“晏前辈!”柳昔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凄声唤了一下他。
“柳道友,这柄剑……很好,很趁手,我很喜欢。”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也就是这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半空中那八名金丹修士齐齐变了脸色,又凝聚起更强大的术法。
晏修的身体站得笔直,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后提着剑,继续向前走去。
像是一柄永远不会失去锋芒的利刃!
柳昔卿任由小红豆不安地在她肩膀上跺脚,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再次跃上半空的身影。
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她也知道,村落里还有元婴魔修坐镇,晏修赢不了,他会死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疯子,真是疯狂!”柳昔卿喃喃自语。
可信任他的她,是不是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这种疯狂之中?
柳昔卿颤巍巍地举起右臂机关小弩,她还想去凝一枝小箭,可箭始终无法成形,她呕出一口鲜血来,心中几乎绝望。
突然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柳昔卿立刻浑身僵硬,她听到身后的来人用着她所熟悉的腔调说道:“疯狂吗?本真人倒不觉得,因为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太和剑修啊……”
柳昔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回过身抱住了来人的胳膊,口中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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