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辽白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无奈于沈夫人好好休息切莫外出的叮嘱,只得每日躺在榻上消磨度日,而楚愆阳到现在也没有如同传话所说过来同他见面。
这几日无事可做,沈辽白便将这整件事串联着想了个透彻。他不知道定王是个怎样的人,按照一路上众人的说辞,定王虽有野心,却智勇不足,原本跟着这样的主子已然十之八九没什么好结果了,更可怕的却是这主子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赔进多少人命在他眼中也不过死了几只家犬罢了,总之不是个好人。
别是楚愆阳在定王处交不了差,被关起来了吧?纵使楚愆阳乃工部侍郎之子,却也比不得皇室宗亲,若是定王想治他可有的是法子。
沈辽白正靠在隐囊上胡思乱想,忽然听得窗外有翅膀扑棱的声音,一只蓝眼的隼从窗外飞进来,轻盈地滑翔落在塌前的屏风上,它在屏风上站稳,便开始若无其事地梳理身上的羽毛。
沈辽白自然认得,这是楚愆阳那只威风凛凛的隼。
“大郎,”元宝敲了敲门,道:“前些日子送您回来的楚君来看你了。”
沈辽白立即坐起身来,整理好衣服,又将墨发束好,这才说道:“请他进来罢。”
时已深秋,开门时便带进一阵寒风,楚愆阳从门外走进来,与前些日子并无两样,只是脱掉了戎装,着了一袭普通的墨色滚边长裳,带了点儿书卷气,那股锐气也消了不少。
他在榻边的马扎上坐下来,动作亲昵自然地将沈辽白垂在面颊边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问道:“好些了吗?”
那缕碎发挠的耳根子有些痒,沈辽白假装不在意地抓抓鬓角,道:“早就不碍事了,若不是不知道你住哪儿,我早就去找你了。对了,定王没有为难你吧?”
楚愆阳摇摇头道:“我原以为他听到宋千程的死讯,多少会责难于我,然而他却毫无反应,我将太平经交与他之后,他便让我走了。”
真是无情之人,宋千程为他出生入死,就算是装也应当装出一点难过的情绪来吧,沈辽白又想起孤身一人躺在黑暗洞穴里的宋千程,此时怕是已经咽气了,死时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着实凄凉。
沈辽白轻叹一声,又问道:“含章的伤怎样了?”
秋日凉风从大敞的窗户外灌进来,楚愆阳起身关了窗户,替沈辽白掖了掖被角,道:“我们下山时,正巧遇上了来寻我们的楚家人,我便让问皓带着含章先返回长安,昨日接到问皓的书信,说含章的伤愈合的不错,只是还要专心调养一段时间。”
沈辽白舒了一口气,道:“没事便好,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虽然找到了沈影青留下的些许留言,然而沈影青并没有再留下任何线索,想要继续找下去,着实有难度。
楚愆阳琥珀色的眸子一暗,忽然道:“我明日便要回长安了。”
沈辽白怔了一怔,微微笑道:“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不若留在我家中再住两日?”他那点笑意不似惯常的温雅客气,反倒带着点儿苦涩意味。
“我在定州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楚愆阳顿了顿,又道:“既然父亲逃出了墓室,说明他还活着,我必定要将他寻回来。”
沈辽白握住他的手腕,道:“我同你一起回长安。”
他现下脸色有些差,握住手腕的力道却有些大,平缓的语调种透着一股坚决。他是个倔强的人,这点楚愆阳在谢五家与沈辽白初遇时便深有体会。楚愆阳看了看被沈辽白握住的手腕,沈辽白的指尖都泛白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沈辽白急忙松了手,道:“抱歉,我一时心急。”
楚愆阳倒也不在意,反而将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要跟来也可以,只是家中的事,你要安排妥当。”
得到他的应许,沈辽白适才放下心来,放在楚愆阳手心里的手指蜷了蜷,道:“幸亏你之前替我圆了谎,我这番跟母亲说也容易些。”
他刚一提到沈夫人,便听元宝在门外喊夫人的声音,沈夫人款款走进来,她虽上了年纪,却依旧风姿婉约,她坐在稍远处的胡床上,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气质,沈辽白确是很她很相像。
沈夫人自然看到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笑道:“你俩感情真好。”
一句话说的沈辽白面红耳赤,他虽然跟楚愆阳经历过生死,一路上随意地聊了几句,关系也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只是要说起感情来,沈辽白是在心中认定了楚愆阳做了朋友,倒是楚愆阳,态度实在不鲜明。
楚愆阳喜欢有能力的,这点沈辽白心知肚明,若是这样说起来,他帮不上什么忙,惯来也只会添乱,楚愆阳虽然态度稍缓,却未必将他当成朋友罢。
沈夫人见状,广袖掩口低低了笑了两声,又道:“楚君,你之前将辽白送回来,我还未正式向你道谢呢,今个儿便在府中住下罢,我令下人准备了些可口的饭食,还你请务必留下一起用饭。”
沈夫人是长辈,这一番话说得楚愆阳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也只能同意下来,遣了元宝去吩咐邸舍同行的楚家人稍缓半日行程。
“听说你在长安见到了影青,”沈夫人捻着广袖,一脸担忧地问:“他看起来好吗?”
之前沈夫人便因招财送来的沈影青亲笔书信担心地要命,整夜忧愁地睡不着觉,不过半月时间就瘦了一圈,还因此白了发丝。
沈辽白给楚愆阳使了个颜色,楚愆阳会意,道:“我与影青只是一面之缘,他说要在长安处理一些事,所以会待一段时日,托我带个口信保平安。”
“那他怎的不写封信叫你带来呢?”沈母追问道,看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楚愆阳不动声色地与沈辽白对视了一眼,方才恭恭敬敬地答道:“当时影青似有急事在身,我与他相识不过几日,他竟就将这样重要的事托付于我,可见他的确有些忙乱了,不过我听说他正在替定王办事,想来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沈母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道:“他现下若是替定王谋事,倒也不错,老爷子也不用终日为他操心了。”
即便如此,沈辽白依然从母亲紧皱的眉头里看出她的担忧之情,便抓紧时机,道:“母亲,我想同楚愆阳一同去长安找影青。”
意料之中,沈母并不同意,“长安离定州虽不远,但你伤病未愈,又怎经得起长途颠簸。”
“母亲,我的病早就好了,这些日子被你炖的那些滋补汤药喂的都胖了,不信你看……”沈辽白穿着单薄的里衣下床来回走了一圈。
沈母站起身牵着沈辽白将他按回到榻上,笑道:“有客人在,莫要瞎胡闹。”
看着沈母的态度松动,沈辽白再接再厉道:“影青已有一年不曾归家,我若是不去寻他,依着他的脾气,怕是这两三年都难以再见到他,母亲难道不想念他吗?”
沈母听沈辽白如此一说,若不是楚愆阳在场,怕是又要掉眼泪了。
沈辽白握住沈母的手,道:“母亲还请放心,楚愆阳他学过一些医术,若我身子不适,他会照应着我的,实在不行,我便返回家中,如何?”
他这话虽然带着哄的成分,沈母却了解他这倔强的脾气,若是他决定了,必定要去做,就算是因着沈母的劝阻勉强待在家里,也会惴惴不安,憋着一股子闷气,对身子也不好。
“那你可要照顾好身子,你和影青,手心手背都是肉,伤着哪个,我都会难过,”沈母拭去眼角的眼泪,道:“楚君,辽白自小身子便弱,还请你多照顾些他。”
楚愆阳点头道:“夫人请放心,我会照顾他周全的。”
沈母勉强放了心,闲聊了一会儿,天色稍暗,便吩咐下人端出准备好的饭食准备用饭,沈辽白换了身衣服,同楚愆阳一起去大厅吃饭。
沈父和沈老子已经在位置上坐定,沈辽白将要去长安的想法同他们说了,沈父早已听老爷子讲了事情起因,便同意下来,沈老子臭着脸,没有明确拒绝,也代表同意了。
期间沈辽白问起了刺青的事,沈老子放下筷子,道:“这事若要讲个清楚明白,怕是沈家上下也没人说得出,我只知道,你和影青出生后两年,有个和尚曾经来过,道是这两个孩子一个杀气过重,一个生气过淡,都是活不长久的命格,若要二子平安,要送到庙中抚养才是。当时你们俩聪明活泼,也没什么不对,我们哪儿舍得,便将那和尚轰了出去,谁料没过两年,影青便是去院子里玩一遭也要摔得满头血,而你,更是三天两头生病,你爹急得不行,去找那和尚也找不到了,便四处打听,最后终于找着一个奇人,为你们各刺了一枚纹身,自那以后,你们俩便平安长大,再没出过什么事儿了。”
沈辽白对刺青的事儿所知不多,沈老爷子说的那个和尚更是闻所未闻,见沈老爷子似是也不知道更多了,他只得就此作罢,打算等有机会再问问父亲,看是从哪儿找着那个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