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高歌向高父告辞,她想回市区妈妈留给她的单身公寓一个人住。
只说习惯了一个人住,市区也方便她工作一些。
如果说高父本来还打算让大女儿承欢膝下,专门命人在大宅里收拾了房间给高歌。但经过这一晚,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他也不愿再极力挽留高歌了。
也许是他老了,实在厌烦一家人吵吵闹闹、家宅不宁的感觉,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教育呵斥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了。
所以高歌的离家单住申请并没有遭到什么阻力,高父只是疲惫的摆了摆手,留下简单一句“随你吧。”,而后就背着手转身与左承尧、徐特助一起离开了饭厅。
顾思源想要送高歌回市区,却被高父临时让孙秘书把他叫住了,说是有什么公事要吩咐。
高父本人当然不会细心到为高歌安排司机送她回城,这些琐事向来是邱安洁负责的。
而当然,邱安洁也是肯定会不小心遗忘了叫司机送高歌的。
于是高歌就像她一个人拖着行李到来时一样,又继续一个人拖着行李离开了高家大宅。
多么讽刺,她曾经是这高家大宅里唯一的众星捧月的公主,而现在,却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孤独来客。
这里是市郊半山的豪宅区,又已是夜幕低垂,很难叫到车,高歌只有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希望到了山下路口能有回市区的出租车。
已是初秋,夜凉如水,高歌把风衣裹紧了点,庆幸自己的行李箱不大,要是以前那几大箱子行李,自己一个人搬起来不知道多吃力。
不过转念她又忍不住笑了,以前,以前出入又哪里需要她自己照顾行李呢?以前也从未有机会这样一个人走这条下山的路。事实上,她大概一次也没有步行过这条路吧?坐在车上看窗外掠过的风景,和孤身一人行进在这条路上的所见所感,到底会有多么不同呢?高歌自我安慰,也算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吧?不是吗?
一阵风吹过,也许是被发尾拂过,高歌突然觉得颈项处有丝丝痒麻的感觉,她忍不住抬手想要挠一挠,却不想,这一抬就看见自己手腕间已经开始浮现出点点红斑。
糟了,高歌心下暗叫不妙。她过敏了。
高歌从小就有对花生过敏的毛病,症状依据摄入过敏源的多少而可轻可重。
轻微的也就是起一点红斑就完了,要是不小心吃多了,严重起来,会呼吸困难哮喘昏厥。
高歌不得不暂时停在路边,在心底开始评估她现在的处境。
下山的路还要走多久,高歌记得车程不过三五分钟,可是走路需要多久她却完全没有概念。
这次的过敏到底有多严重,需要叫救护车之类的吗?
自己到底在什么情况下吃了多少花生?是飞机餐吗?应该不是,已经隔了这么长时间了。是晚饭吗?往常家里人都知道大小姐不能吃花生。可是,那也是往常了,家中的下人早就全部换血完毕,父亲大概也并不会注意这点小事专门去吩咐这小小的食物禁忌。下人们不小心做菜放了花生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高歌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晚间的饭菜并没有一道是有花生的。甚至高歌都没有在任何一道菜中察觉到一点花生的味道。
要做到令她完全觉察不到,那么,难道是故意的?是邱安洁的手笔?不,她没有那么无聊,这种事情除了让高歌身体不舒服一下,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大概是高乐诗吧,这种小女儿的恶作剧。
高歌想到这里,倒也并不生气,反倒放心了。如果是故意混入饭菜中,并且没有让她从口感中察觉到花生分量的话,应该不是很多,那么她的过敏症状也不会太严重。应该只是会起一些红斑,有一些痒而已。说不定她在这路边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然而情况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乐观,身上痒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只是走路间衣物摩擦着皮肤都令人难以忍受。
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挠,但是她也知道这样只会令痒的感觉加剧,而且不小心挠破皮了就更不好了。
高歌不禁双手环抱着自己蹲下了身去,阻止自己抓挠自己的身体。她想,她得想个办法快点叫到车回市区,买一只止痒的治过敏的软膏。
但是怎么才能叫到车?查询出租车公司的电召电话?还是下载一个什么打车软件?可是她刚刚回国,这些打车软件都要手机支付,她没有国内的信用卡,支付宝之类的,甚至,连电话卡都还没来得及换,更别说这半山的网络信号看起来也比龟速快不了多少。
打电话电召出租车也是个办法,可是到哪里去找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呢?记得出国前似乎有个专门查询电话的号码,是11几来着?115还是114?管它的,挨个试试再说。
……
正在高歌胡乱思考对策的时候,一辆特斯拉悄无声息的停在了高歌身旁。
高歌被突如其来的车灯强光刺盲了眼,她偏头,右手有些无助的抬起来遮挡在眼前。
然后,也许是车灯的亮度变低了,也许是她的双眼逐渐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看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不,那人不像是从车上走下来的,倒像是从一片凝滞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的,先是一双休闲款的小牛皮鞋,接着是修长有力的双腿,然后是烟灰色的羊绒开衫,高歌的视线被他所牵引,最后仰头看到了那一张令她永世难忘的脸。
左承尧。
昏暗中他的表情神色看不太分明,高歌也不想深究他为何会在她身旁停车。
她逃出国去七年,躲了左承尧七年,她其实并不介意一直躲下去。左承尧是她年少时做的一个梦,美梦也好,噩梦也罢,终归将散失在时光的洪流中。
为什么刚刚她那么急着吃完饭就走,除去不想和邱安洁母女呆在一个屋檐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她想快点避开左承尧。
左承尧以前不是那么讨厌她的吗?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就算看见她被车撞到在路边大概左承尧都不会多看一眼,而会厌恶的绕道走开吧。
可是今天,七年后她回国的第一天,为什么他现在却会屈尊降贵的下车来看她呢?
左承尧并没有给高歌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的行为动机。他凝视了她两眼,接着很快眉头轻皱,弯腰,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头,左右端详。高歌起先并没有反应过来,愕然的任左承尧捏住了她的小小下巴,然后她很快发现这姿势太过暧昧,并不应该发生在她和左承尧之间。于是她马上扭头挣开他手指的桎梏。
左承尧却也顺手就松开了,只是接下来他又拉起了高歌的手,想要拨开她的袖子查看手臂的情况。
高歌这才意识到左承尧并不是想要对她有什么非礼的行为,而是发现了她过敏发作,正在检查看她红斑起了多少?病况有多严重。
她在心里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嚅嚅地说,“呃,我猜我可能晚餐不小心吃了花生,有点过敏,你知道的老毛病了,应该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左承尧却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转身拉开车门,只一句,言简意赅,“上车,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真的没什么大事,我长这么大都过敏了无数次了。不用麻烦你们了。何况,我刚刚已经用打车软件叫好车了,师傅一会儿就会来接我了。”高歌本能的拒绝,她不愿意再和左承尧有什么瓜葛了。
左承尧意外的回头,单眉轻挑,上下打量了一番高歌,像是在认真评估高歌这句话的真实意味。
事实上,这大概是他认识高歌以来,她第一次拒绝他吧。这算是她的进步吗?也好,这样也许会比较有趣一点。
两人之间的时间仿佛有那么一时半刻静止了,高歌有点惶惶不安的看着左承尧,不知道他这样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然后突然,左承尧不由分说的一把打横抱起高歌,把她塞进了车内,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护住她的头,免得被撞到车框。
高歌惊呼出声,“Oh,MyGod,左承尧,你想要干什么?”
她奋力挣脱,双手徒劳的想要去打开左侧车门,无奈左承尧只用一个眼神,前排的徐特助就心领神会的迅速把全车落了锁,任高歌怎么打也打不开。
高歌愤怒的咒骂着:“左承尧,你知不知道你这是非法禁锢!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他妈的给我滚开点!混蛋……”
左承尧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嘲讽的眼神像是在说,看,高歌,这才是真的你,一整晚装什么隐忍的淑女啊?
他任由高歌烂骂,俯身继续帮她系安全带。特斯拉的后座本来就空间狭小,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结实的胸膛蹭过她绵软的胸部,他干净的男性独有气息侵略着她的嗅觉,甚至,高歌都能感觉到他的嘴唇不经意的划过了她的脸侧肌肤。她觉得自己那气愤的小火焰像是瞬间就被这点点嘴唇的触感所浇灭了。
又或者不是浇灭,而是升腾起其他火焰,星星点点,诱惑暧昧。
高歌突然觉得自己张口结舌,骂不出更多脏话。
而偏偏这时左承尧却整个身体半压着她,贴在她左耳,柔声说道:“高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过敏症状。不仅会起红斑,而且还会很快发烧,呼吸困难,说不定还会昏厥。等会儿你倒在路边怎么办?你是从来任性妄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大小姐。我却不是见死不救没有人性的冷血。请你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乖乖跟我呆在车上去看病取药。”
语气是一如恋人般柔情蜜意,然而内容却是极尽讽刺之能事。
说完,随着“咔擦”一声高歌安全带被系好的声响,左承尧果断离开了高歌的身体,端正坐好,不再理会她,只自顾自的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此时徐特助也帮忙把高歌的行李搬进前置厢里放好了,左承尧示意徐特助开车,语气平静没有波澜,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高歌被他有意无意挑起的那一点爱欲也刹那间被冰封住,她一下子住口,安静了下来。因为左承尧的话令她想起了七年前的一幕。
当时,她故意让自己过敏,只是想要左承尧陪在自己身边。为了把这苦肉计使得更好,那时她还特别把自己的小小过敏症状说得很严重,并指责左承尧是见死不救没有人性的冷血。当初的一字一句,正正是左承尧刚刚所说的,他都记得,到今日如数奉还。
高歌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终是觉得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早就固定,多说无益。
这一晚,有太多次这样的感觉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七年前的自己绑架了一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
有少少瞬间,她会想,如果是七年前肆意妄为的自己会怎么办呢?她大概根本等不到吃完饭就已经和邱安洁两母女大吵一架,然后再和爸爸大闹一场,被一个耳光赶出门吧?说不定,爸爸还会被气得病发,就像七年前妈妈一样。
所以,她已经错了一次了,那样的人生虽然痛快,却不能再有。忍吧,至少她现在有自己的工作,热爱的专业,世界这么大,总有她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地方。
至于对左承尧,七年前的自己是巴不得扑上去把他吃掉,甚至梦寐以求被他那样一抱,为此不惜做尽所有疯狂的花痴的事。结果呢?被羞辱,被放逐。现在她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报复也好,无聊的逗弄也罢,她只想躲开他。
喜欢的人,期望的感情,都不是可以强求的。这个道理,她用了七年时间终于明白。
既然无望,又何必再接触。
就这样吧,她轻轻开口:“左先生,不用去医院了,随便去一家药房吧,我知道买哪款抗过敏软膏。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