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终于消停一些——不仅是浮躁的天气,还有浮躁的蝉鸣。
我们三个从104国道一路顺着乘车北行,在J大学附近的汉丽轩吃烤肉。
我就发觉,人的生活圈子真是小。我自从在J大上学后,直至很久以后都还喜欢在J大学附近徘徊,在这里租房、在这里找工作。
苗亦霖其实很懂得分寸,除了刚见面时“战略性”的一抱,在何落面前他都尽量离我远一些,能避免亲昵的举动就尽量避免,让我省心不少。
只不过等到落座之后,让我一个姑娘坐在空荡荡的桌子前边看护钱包手机,那两个臭不要脸的则去“巡视”“掠夺”供他们餮食的美餐,尤其是当他们回来的时候,这两个曾经最了解我的人,还特意都避开我喜欢吃的东西时,我又一次深刻的觉得我的人生蓝图真是让自己亲手画瞎了。
“老苗,你现在什么工作,还是以前那个?”何落边吃东西,边随意起了一个话题聊起来。
“是,转正了。”苗亦霖看着何落一股脑的把培根全部倒进烤盘,皱了皱眉,拿起夹子又一片一片整齐铺开,然后回答道:“转正之后不用值晚班了,还好吧。”
何落对苗亦霖的了解,并不比我少,他们曾经是要好的兄弟,所以对于苗亦霖这种“非处女座式间歇选择性强迫症”都见怪不怪。
“那还不错。”何落夹了一片肉,沾了点酱汁送进嘴里,“那你月薪多少?”
苗亦霖本来在调和他的烤肉酱,听见这问题,滞了滞,然后回答:“2500”
我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转正之后的工资其实只有2200,但是至少比1800要强。我想他或许为了要面子,何不直接说3000呢,就算他说一万,我都不会拆穿他。
何落手底下正在剥一只龙虾,“刚毕业,这个数还行吧。李钊阳和范凯去了浪潮,第一月才拿了800,以后转正了就有3000。”
关于工作,我此时还是个“家里蹲”,插不上话,就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曾经这些亲近的人毕业后的状况。
猝不及防的,我的盘子上空悬了两只手。
一只来自身边的苗亦霖,一只来自对面的何落。他们的动作都是往我盘子里放一只剥好的龙虾。
三个人一起愣了一下,何落最先回过神,把虾肉往我盘子里一放,很自然的嫌弃道:“也就你喜欢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苗亦霖也笑了笑,把虾肉撂下,抽出纸巾来擦手。
我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到只有我跟何落的那几年,每到龙虾肥美的季节,他都带着我到济南很有名的“李嫂龙虾”去饕餮一顿,那时候中份的麻辣龙虾只需要68块,通常一整盆都是我一个人边嘘气边大口喝冰红茶边一只不剩的解决掉。
何落就在一边给我剥,剥一只就直接放进我的嘴里。
他跟苗亦霖是不同的。苗亦霖总是专注的盯着我,仿佛我是他最珍贵的宝贝。而何落,他在给我剥龙虾、剥栗子、剥橙子橘子香蕉或者什么其他东西,都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因为他知道我挑剔,希望食物是完完整整,光光滑滑的从壳子里剥离。他希望确保他放进我嘴里的东西,不会被我嫌弃的吐出来。
其实何落对我是很好的。我有时候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我做了背叛的人,努力想他的坏处,也努力向别人只描述他的坏处,仿佛可以减少罪恶感。
但是自欺欺人总会露馅。时光是最轻易可以戳穿谎言的测谎仪,它在你心里埋下种子,只待触及你记忆的清风拂过,便将往昔的真相毫不留情的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迅速的将盘子里两只虾送进嘴里,然后假装被辣到,来掩饰红红的眼圈。
苗亦霖伸手来抚我的后背,柔声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何落则直接递过来一杯饮料。
这就是他们的区别。
这样的描述,好像我在埋怨着谁。
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在惋惜着谁。
我接过何落递的饮料,仰头喝下,是一杯冰柠檬。
擦拭眼角的湿润时,我听见何落手机响了。
是范凯。仿佛从前的一切都被我自己亲手终结——自从我跟苗亦霖在一起之后,就跟曾经这些朋友都断了联系,又不禁回忆起曾经一起在地摊上撸着肉串喝着扎啤看足球的日子。
不过好像看起来,何落跟他们并没什么变化。
“我跟晴爽、老苗一起吃饭呢,你来吗?”我听见他这么问。
我有点儿期待。跟何落尚且能够冰释,更何况那些曾经要好的朋友,我觉得我跟苗亦霖,应该是可以被祝福的。
只可惜我想错了。
何落那个破手机的听筒声音如此之大,嘈杂的餐厅里我也清晰的听见:“你脑子有病是吧还跟苗亦霖一块儿吃饭?你也不怕恶心着自己。”
我知道苗亦霖一定也听见了。那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对他另一个最好的兄弟说的话。
何落匆匆挂了电话,尴尬的冲我俩笑了笑,仿佛把刚才的一通电话从时间里抠出去,继续跟我们找着话题聊。
在这些琐琐碎碎的、没什么逻辑性的聊天中,我大概知道了,他那人脉王的爸爸,给他找了一个熟人,要去北京做空乘了。
空乘是个什么概念。我不想班门弄斧的去描述这个岗位以及这个提供这个岗位的公司以及什么福利待遇等等,因为我也不知道。
只不过在我的印象里,“空”字辈大概等同于高薪。
何落说的轻描淡写的,我却听见了我心里的嫉妒的火种,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窜成小小的一棵火苗,呲呲的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