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整个破庙异常安静。破庙内篝火旁的木柴都已燃尽,篝火也已熄灭;庙外的已是秋雨退去初阳升起,苍苍大山在阳光的普照下升起腾腾薄雾,纵眼望去俨然仙境一般。破庙之内,除了连城杰外,其余的人都已不见踪影。
连城杰从地上坐了起来,升了个懒腰,任惺忪的睡眼慢慢地打量着整间破庙。庙内空间不大,四壁门窗早已破败,就连顶部也应昨夜荆琳儿三人的恶斗崩塌下来了大半。庙内正中摆放着一尊奇怪的雕像,造型相貌奇特,不像其他地方所见的土地,更像是恶鬼。雕像残败,略显出年久,却依稀可见他长着鹿的头,头上却长着一对角,峥嵘古怪;下半身是人的身体,却布满了豹子一样的花纹;在身后,是蛇一样的尾巴,长长地翘起。
连城杰看着这奇怪的雕像,便慢慢走近,走到离离雕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他突然弯下腰去,在地上拾起一方如雪般洁白的手绢。手绢在连城杰的手中展开,一朵刺绣的小花赫然出现在手绢的左下角。那是一朵刚出水的荷花,清逸飘然,绝美仑奂。而在荷花的右侧绣着一个小小的“蝶”字。
就在一瞬间,连城杰脸上露出轻松之色,随即连忙伸手入怀后,脸上的神情便凝滞了。慢慢地,连城杰从怀中扯出一方也如雪般洁白的手绢。两手之中,两方一模一样,像是对着镜子一般的倒影。
连城杰整个人愣着,在这破庙之中,在这诡异的神像面前。而后,连城杰静静看着手中两方一模一样的手绢,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笑容,心里也是欢喜不已。就在此时,庙外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连城杰听得那是荆琳儿的声音,只听她说道。
“今日暂且饶过尔等。”
随后,又传来了陆正中大吼的声音,“妖女,我看你往哪逃?”
连城杰急忙跑出破庙,可当他站在破庙门前的空地上时,四周无人。只见破庙东面的天空中,闪现着一红一黑两颜色,在阳光里,“呼”地一声向东而去,消失在耀眼的晨光里。连城杰心里着急,欲祭起仙剑也飞身而起,然而,天芒神剑却依然静静地背于身后,硬是移动不动。连城杰试了三四次,天芒神剑却也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说你是仙剑么,怎的在关键时刻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连城杰把天芒神剑取下,拿在手中静静看着,看了好久又抬起头来,望向东方。山路延绵,尽于山中。连城杰心中虽有不悦或是遗憾,但还是摇头片刻便徒步向东而去。一路风景虽是极美,但赶路的人儿却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一路上,连城杰想起这些年来在关中漫无目的的找寻,又想起了昨夜在庙中相斗的女子,虽有疑惑,但脸上不免一阵笑意,嘴中也不自觉地哼起小曲。破庙中被拾起的手绢很是干净,看来就是昨夜或今晨落下的,而庙中女子却只有荆琳儿和叶洲妤。虽然连城杰心下肯定荆琳儿就是找寻多年的师姐,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手绢所在之地只有荆琳儿到过,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保留了叶洲妤的可能。
想着想着,连城杰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心中的疑惑,或者说苦苦追寻的答案,只要能追上她二人便能解答。由于连城杰并不能御空飞行,虽凭借自身修行,但在山路上行走,却也是步履艰难,到了日中时候也赶出了五十公里,来到一处山崖之下。
烈日当空,行路之人很是艰难,连城杰在山崖下休息了片刻,饮了些山泉便继续前行。一盏茶的功夫,连城杰来到了大道上,像是佘褚国的官道。官道蜿蜒在山中,成南北方向。
连城杰又沿着官道向北,走了片刻,来到一处三岔路口,一路向北,一路向东。只是向北的路与向南、向东的路相比起来很是不同,向北的路隐隐于杂草间,像是几十年没有人走过了一般荒凉。
在三岔路口两丈的东北方向正中处,矗立着一颗参天大树,树冠呈圆形,似一把绿色巨伞,叶茂蔽天,树下盘根错节。在古树之下,还有一个茶摊,三张小木桌围着古树盘根由北向南成圆形排开,南北两个桌子分坐着一帮人,都是一群伙计模样的人各围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只是北边桌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岁上下,黑脸,满脸胡须,神色自信满满,似地主模样。他一边拿着土碗喝茶,一边和同伴细说着什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时不时瞟向南边一桌。
南边桌的中年男子则看上去五十岁上下,更像是商人打扮,脸色微白,一双眼睛更多时间是盯在茶摊南边的一伙人,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几个泛黄的葫芦。在茶摊边上靠东路的树根处,还聚集了一伙人,身上带着各式兵刃,或站立着,或席地而坐,手中都拿着一个泛黄的葫芦,却把两辆马车围绕在中央,马车上整齐地堆放着五箱货物。他们像是和南边桌的是一伙的,以那衣着华贵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为首,他们不是普通百姓,像是江湖人士,但又没有旗号。
在两帮人之间却空出一张桌子,桌子周围放着四张长凳。连城杰慢慢地走向古树之下,走向那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虽然天气炎热,他已是口渴难耐,但还是在走进的过程中细细地打量着南北两桌的客人。只见他们的脸上的表情顿时都变了,眼神一会儿彼此对望,一会儿又齐齐地看向走进的连城杰。他们都不说话,却面露紧张之色,人也有些骚动起来了。
连城杰并不去理会,只是径直走到空出的桌子,面向古树和茶摊老板的家伙事坐了下来,说道:“店家,来壶好茶。”
“好嘞。”
店家吆喝了一声,便提了一壶茶水,快步走了过来。那店家是个老头,一身素衣作百姓打扮,一脸祥和。也在此时,南北两桌的客人也突然轻声说起话来,打破了这古树之下的平静。
店家给连城杰满上了一杯茶,道:“客官您慢用。”店家准备退去时,连城杰突然说道。
“店家,我向你打听个事。此地距永安镇可远?”
连城杰知道,要想找到师姐就必须要去永安镇,只有找到了荆琳儿和叶洲妤其中一人,才能确定到底谁才是师姐。连城杰昨夜假装睡去,却听得陆正中和叶洲妤的谈话,深知正魔两道中人汇集并不是为了河阳城之战而来的,更不是像乔巧儿说的那样为寻找自己这个“魔鬼”,而是与永安镇有关。一路东来,连城杰虽然知道自己该向何方,但东行又是毕生首次,人生地不熟,故而向店家询问。
“啊——你要去永安镇?”
店家惊恐地说道,满脸恐惧之色。
“啊——”
南北两桌的客人也是在一阵诧异之后,静静地望着连城杰。古树之下,一阵寂静,只是在寂静中,风凉凉地吹拂着;南桌客人旁边的那伙人,听到有变立即更加围紧了两车货物。连城杰看了看众人,心中也是一惊,便继续向店家问道。
“何为提到永安镇,你们都这副表情?”
“客官您有所不知,那地方已有五百年没人到过了。”店家慢慢说道,看向连城杰,却见连城杰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听得村中老人们说起,此地向北百里处原有一城镇,人口昌盛,本是祥瑞之地。但是五百年前,也是我朝太祖建国称帝的前些年吧,永安镇突然天降灾祸,一连半年都是乌云压城。外头的人进不到城内,却也没见过城内有人出来。人们就相传城中有千年妖怪,后来啊那地方也就没有人去了,就连这官道都荒凉了。”
店家说着便指向了那向北而去隐没在杂草间的道路,摇了摇头。
连城杰听着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店家见他如此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便退了下去。但没走两步,店家又转过身来继续看了一眼连城杰,欲说些什么;停顿之余,又望了望左右两桌的客人都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自己,便又转身向古树盘根处的茶摊走去。
连城杰喝了杯茶水,解了渴,打量着周遭起来。古树下,盘根之后,有一河水由西北向东南缓缓而流,明净如镜,映着翠绿的树叶和年老的枝干。向东的官道上,矗立着一座石桥;向北的荒凉官道上,在杂草间也忽隐忽现一座一模一样的石桥。
连城杰心中急切,想看清北去的路,便把杯子“嘣”地放在桌上,整个人突然站起来,看向北方。但也就在此时,南北两桌的客人,还有那一伙护车的人群也齐齐地亮出兵刃,紧张地一会儿看向连城杰,一会儿南北对望。双方手中的兵刃,也随着他们的眼神转动着方向。
“兄台,您一路跟随我等少说也有百里之余,既不为货又何苦寸寸相逼呢?”
突然,南边桌的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拱手向北桌的一桌人道,满脸笑意,很是谦让。商人打扮的男子说着,便又看向连城杰,也是满脸笑意地说道。“在下也不知,这位公子所来为何,但小老儿有一言,还请公子开个方便作个交情,他日到得河南镇风镖局鄙派必将奉若至宾……”
连城杰欲说些什么,没待开口,却听得北桌那地主模样的男子也是笑脸相迎,说道。“吴掌门,我兄弟几人对贵帮所走之货物是甚并不曾关心,我只是向你讨个说法。不知吴掌门可否记得一年前,贵帮途经江南太湖时,可否误伤了我朱家庄之人。”
“一年前,我帮奉朝中李大人之命,运送一批货物去会稽余杭,途经太湖时遇一帮贼人,当中领头的是一二岁十模样的小伙子……”那吴掌门说道。
“不错。惨死在你们刀下的,便是我朱家庄的大公子。”北桌中,一男子怒道。
“既是如此,想必今日朱庄主是不会让我等轻易到得帝都阳城了。”那吴掌门说道,言语中颇有怒意。
“正是。”
那地主模样的男子正色说道,一脸怒气模样。
说着,两伙人便要动手。却在此时,一声阵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南北两桌人顿时停了下来,与连城杰一起齐齐望向来人。来人大多作佘诸军人打扮,凡二十人左右,拉马急停在连城杰身后三丈之外。
领头的是一女子,一身浅橙色的浅橙烟纱裙清新典雅;微长的刘海刚刚及眉,盘起半头的秀发,带的依旧是通绒草花做的簪子,留下几缕青丝在耳前;一双杏仁眼,两弯柳叶吊销眉,肤若凝脂,面若芙蓉,气似幽兰,眉目间透出几分清秀,却也流露出几丝淡淡的哀伤。
只见那女子下得马来,在四五个将帅模样的军人簇拥之下,缓缓地向古树之下走来,却是径直走到连城杰所坐的一桌后,步入在连城杰对面的座位,准备坐下。那五位军官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却是没有驱赶连城杰离开之意。其他的士兵都立于连城杰身后三丈外的树荫下。
随后那女子看向连城杰,竟是轻轻一笑,连城杰知她意,便是微微一笑轻抬右手。那女子点头一笑,便坐了下来。片刻,店家便快步走上前来,送上一壶茶水,然后很是恭敬地立于一旁。
那女子身后的一名军人走上一步,给她满上一杯茶水,欲端起来饮时,那女子突然说道,“不必。”然后那军人诺诺地应了一声,便退到了她的身后。那女子端起杯子,便是轻轻慢慢地喝完了。
“张将军,你们也坐下来喝茶解渴吧。”那女子突然说道。
“小姐,在下不敢。”那名军人低头答道,然后其余四人也附和着。
“此次江南之行,若不是你们我焉有命在呢?”
“保护小姐周全本是我等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那名军人很是恭敬地说道。
“再行半日便可到达帝都,你们不要太过于担心。”
“诺。”那名军人应承之后,便冲店家使了个眼色,说道,“店家,麻烦再拿些茶水与我那些兄弟。”
店家应声便急忙转身走向茶摊,而那张将军便大步走向连城杰身后,在那群军人中嘱咐一番,声音极是小声。店家则快步端上茶水,分给众士卒。
“你们也下去吧。”那女子又对身后四位军人说道。
“诺。”四人看向周遭犹豫一番后,还是齐齐答道,然后也向连城杰身后走去,与众军士一道饮茶。只有那张将军又走回来,立于那女子右侧,时刻注释着面前的连城杰和身后两拨剑拔弩张的江湖人士。
那女子也没再叮嘱那张将军什么,只是静静地饮茶。却是这时,身后两桌的客人哭然躁动起来。突听得那朱庄主怒道:“吴掌门,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即便是有官军在此,我朱家庄也要你血债血偿。”
“既是如此,请陆庄主出招吧。”那吴掌门也是脸有微色,凛然道。
随即,陆庄主领着众人飞身而起,引剑直指吴掌门等人。吴掌门等人见敌人来势汹汹,也不敢怠慢,飞身而起招架。陆庄主和吴掌门凌空而斗,虽然招招凶险尽攻对方要害,但无疑都不是被对方一一化解。而其余众人则在地上靠老树盘根处胡乱厮杀,仅有那看护马车上货物的众人一会儿防御陆家庄一伙人,一会儿防御着佘诸军人,心神很是紧张。
而那店家见两伙人斗起,身子早已退到了佘诸军队之中,与佘诸军人一起看向这极是混乱的恶斗。之前那四名军人也迅速回到了那张将军身边,依然如之前那般站立于那女子身后,护着那女子,只是四人都手握兵刃,目光齐齐看向古树盘根旁的相斗,一幅防御姿态。只有那张将军,在不停地扫视周遭,但目光更多地是聚焦在连城杰身上。
而在场边,连城杰却低头饮茶,并不去管顾周遭的打斗,还有那张将军警惕的目光;那对面而坐的女子,也是静静地喝着茶,目光安静。在场内,虽然吴掌门和朱庄主相持不下,实力相当,但是吴掌门一派众人还是在相斗中慢慢败下阵来,受伤倒地,惨叫不绝。
护车的人群见此情景,只得护住马车准备离开,却眼见周遭都被敌人围住,只有向连城杰右侧驱车匆忙赶来。却在行至连城杰身旁时,朱家庄一伙人追至,双方人马又大力拼杀起来。一阵打斗之后,吴掌门一派众人死伤较多,朱庄主一伙人虽少,却个个是愈战愈勇,以一当十。
就在此时,两辆马车突然侧翻在地,五箱货物倒地碎裂开来,其中冒出一阵阵白气,白气弥漫得很快很快。刹那间,白气掩盖住了整个古树之下的人群。
连城杰突然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喊,“保护小姐。”正是那张将军的声音。顿时连城杰突感几十柄刀刃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这一张空桌子齐齐奔来。
“今日凡擒得那姑娘者,重重有赏。”白气深处,传来那吴掌门的声音。
“正是。凡生擒者,封侯赏千金。”
正是那陆庄主声音传至之际,连城杰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局,他们的目标是眼前的这一神情哀伤的女子。连城杰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也看向自己,他从她的眼里看到的是一丝绝望。突然,只见那女子微微笑,很是平静地道,“你还不动手么?”
连城杰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女子,心里顿时怔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神情透着哀伤不说,在大敌临近时却是泰然赴死的神态。似乎她本就厌倦了生,但在将死之时却还有些事情来不及做,很是无奈。
这神情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怜惜。
“小姐,你快走!”
那张将军的声音在那女子身后的白气中传来,很是吃力。
恰值各方兵刃冲破白气,聚向连城杰和白衣女子之时,连城杰突然起身,伸出手来,对那女子说道,“来,跟我走。”
然后,那女子轻轻一笑,把手放入了连城杰手中。那女子只觉得一阵疾风略过,自己竟然被这男子怀抱,立于高空之上,古树在脚下,在白气中露出点点苍翠。那女子不禁花容失色,“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却是在霎那之间,一阵疾风之后,连城杰拥着她站在了百米之外,向东路旁的山崖之上。两人迎风而立,连城杰平静地望向古树,在白气当中,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而女子在被连城杰放开之后,愣愣地站着,然后望向身边的男子,心里疑惑异常。
片刻,那朱庄主冲破白气,凌空而至,停在了离连城杰只有两丈的地方。只见那朱庄主突然笑脸迎上,拱手对连城杰道:“想不到吴掌门请来的高人这般了得,若早知如此,我朱某也就没有必要和吴掌门假戏真做得那般认真,害了些弟子性命。”
连城杰只是看向那朱庄主,见他异常欢喜。而身边的女子依然是原来的表情,眼神中尽显无奈、哀伤。
“烦请公子将这佘诸颖阳公主交于朱某,我等也好奉命交差。”
“佘诸公主?”连城杰一脸疑惑地问道,看向了那朱庄主,又看向了那女子。他虽然知道身边的女子身份尊贵,但是若说是佘诸公主,他心里还是有几分质疑的。
“不错,我便是佘诸颖阳公主林妍丽,是傅国忠派你们来的吧。”那女子正声说道,看向连城杰,又看向朱庄主,一脸怒意,却不见有不惧之意。
“傅国忠?”
连城杰没有再说下去,在看向那女子面露怒意之时,心里却是如潮般翻涌起来,不想自己救下的女子竟然是仇人之女。
(二0一四年八月二十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