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在民安三十七年才初识琉璃,那一年他正是叛逆的十五岁,她则是豆蔻的十三岁。那时候的她倾国倾城却纯洁善良,便是看着他这个人人憎恶的‘恶人’,眼里也没有惶恐惧怕,她是第一个,对他一视同仁的女子,也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女子。
可是,他不满足,他甚至很生气,凭什么他对她一见钟情,而她对他无动于衷!
他反复纠缠与她,张狂地许她后位,却将她越推越远,直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每每想到这些,六皇子的眼里总是平添几分隐痛,两情相悦,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话,因为一直到她死,他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如何看他?
他原本日夜纠缠与此,可此刻看着小小的琉璃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能活着见她,能见到活着的她,他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这一世,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抢走她,她只能是他的。
反观琉璃,正觉得六皇子出口的话奇奇怪怪,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六皇子遮了眼,所以她并不曾看见六皇子眼里迸射出的势在必得的光芒,只是,陷入黑暗的同时,她原本做的能滚回家的白日梦也碎成渣渣,因为貌似他对她的长相很满意!
琉璃的笑容快速地收了起来,她脸色有些发僵,却稳稳地后退半步,撤出六皇子的控制范围,微一屈膝,奚落道:“六皇子请自重!”
六皇子盯着因气恼而瞪大双眼的琉璃,顿时觉得,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随着琉璃的怒气鲜活了起来,他倒是没有想到,年少的琉璃脾气这般大,他收回右手,柔声道:“好,咱们来日方长。”
跪在地上的李公公顿时觉得膝下的大理石不烫了,不仅不烫,还冰凉冰凉的,直冷到他心头——完了,完了,六皇子生气了!六皇子乃是天之骄子不错,又小性又别扭。皇上跟他说话,他爱答不理;皇后跟他说话,他阴阳怪气,唯独对耄耋之年的太后有些耐心,可那声音一句赛过一句,跟打雷似的。想他有生之年,何曾听过六皇子如此温声细语的与人说话,定是火大了无疑。
“琉璃,你身子弱,我命人与你抬了架撵来……狗奴才,还不快点抬过来!”
咦?没有发火,这是看对眼了?不对啊,没发火,那几个公公怎么就降格成了狗奴才?李公公的小眼睛转了两圈,明白了,沈家二小姐没给六皇子留面子,六皇子却不敢凶娇滴滴的沈二小姐,所以他心里不痛快就只能找太监发?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自觉真相了李公公,一边感叹着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也不指望六皇子允他平身了,他急忙爬了起来,行至琉璃的跟前,伸手便要托起琉璃上架撵。
还不等琉璃行动,李公公就觉得身后一冷,他慢慢转头,就见六皇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六皇子的眼神里□□裸地写着‘凭你也配’四个字。
李公公此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真真是气急了。
宇信王朝的规矩,成人是踩着太监的背上车上轿,而孩子则是由太监用双手托住孩子的双脚上车上轿,这主子越尊贵,用的太监也越尊贵,他眼巴巴地来托琉璃上架撵,还不是因为这太监堆里,他若是排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他这可是冒着被‘弹劾’的风险,给了六皇子和沈府天大的面子了,谁知这别捏的六皇子竟然还不领情,这绝壁不能忍!
生气了的李公公,还是很有个性的,他是靠皇上吃饭,又不是靠霸王吃饭,他还不伺候了呢!想及此,不用六皇子赶人,他也懒得与别扭的六皇子同行。
他行至沈清面前,说道:“沈阁老,咱家还要去圣上那里交差,就先行一步了。”
沈清看看六皇子,又看了看要转头要离开的李公公,头一次觉得两人都可爱地紧。只是这会可不是看笑话的时候,他伸手拦住李公公,说:“李公公请留步。”
然后,他叮嘱陈氏道:“夫人,我一外男出入后宫多有不便,璃儿便由你送进去吧,我与李公公一道,先行面圣。”
陈氏看了看沈清,想说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想说宇清门离着后宫还远的很呢……可看着沈清小意安抚,又觉得早一时晚一时的,终究是要分开的,陈氏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如此一来,沈清便在宇清门外与陈氏兵分两路,一个去找皇上唠唠嗑,一个护送琉璃入宫,至于冷着脸的六皇子,则被心情不佳的陈氏当成了电灯泡。不过,他的好意陈氏倒是没有推辞,毕竟琉璃在外的名声就是身子孱弱,能不吃苦就绝对不能委屈自己,她将琉璃抱起,往架撵上一放,才以眼神示意六皇子,可以走了。琉璃小小的身子在宽敞的架撵里越发显得单薄,若是抬架的人‘使坏’,一个倾斜琉璃就要颠下来。
六皇子看得眉头直皱,谁知道这些太监里有没有被人买通的,不是亲信,哪里能放心,俗话说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像是看不到陈氏的冷脸,说道:“沈夫人还是一起吧!”
陈氏闻言,看了看还算健壮的六个太监,倒也没推辞,绕过六皇子就在琉璃旁边坐了,六皇子则身子一跃潇潇洒洒地上了马,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行家。
琉璃再顾不得气恼六皇子的鲁莽,登时满脸艳羡的看着他,她也会骑马,可却从来没有机会骑高头大马,想及此,她委委屈屈地看了看陈氏,低下了脑袋。不同人不同命呀,听舅舅说,她娘小时候有一匹西域的红马,可她现在八岁了,一根马毛都没混上。
陈氏倒是想不到琉璃会拿自己跟她比,她看看六皇子再看看琉璃,只觉得琉璃盯着六皇子的动作有点傻气,她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将她的脑袋摆正了,内心却为六皇子的举动赞了一声,看来他也不是传闻的那么无用那么草包不学无术,要是能落到她手里好好□□□□,倒也配得上琉璃。当然,这话只能心里寻思寻思,真要说出来,不定谁□□谁呢。
架撵并不比马车稳当,可难得的可以一路看看光景,倒是不会把琉璃晃睡了。
琉璃作为一个现代人,皇宫大院见过不少,可那都是电视上的,拍摄的镜头仅局限在方寸之地,当真实的皇宫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心里着实震撼了一把,不过,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品大员的嫡女,一等侯爵的嫡亲外孙女,就算震撼也不能表现出来,成人的灵魂装到小孩的躯壳里,与生俱来一种牛气哄哄的本事——装!
所以,这一路上,她并不似普通八岁新入宫的小孩一样叽叽喳喳,反倒十分淡然的欣赏着雕梁画柱的宫殿,无心插柳之下,倒是给人一种她天生就属于这里的错觉。
有句话说的好,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琉璃这一番表现,很快就递到了太后、皇后、各宫娘娘的案头。琉璃以为这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都是有自己的活计才来去匆匆,殊不知,那些都是已经拿了一锭银子,准备为主分忧的闲人。
琉璃不上心琢磨,陈氏倒是可以猜到点皮毛。不过,陈氏这会正骄傲着呢,看看,她家琉璃样样好,若是将来真许给了六皇子,那真是便宜骆家了;而六皇子,一直忙着用他那灼热到足以烧化任何东西的目光紧盯着琉璃,哪能分出一丝丝的心思给闲杂人等。
正经的三个主子不甚在意,可这来来往往的宫人倒是给抬架撵的太监压力,谁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这万一出点事,算谁的,命都要搭上好吧!所以,他们顾不得天气炎热,也顾不得满头大汗,均心有灵犀一般,自觉加快了脚步,原本一个时辰才能到的慈宁宫的,愣是让他们半个时辰就到了。这让知道路程的陈氏不得不感叹——果然,人的潜力是无极限的!
慈宁宫里,太后正老神自在地转动着佛珠,听到宫女打小报告说,人已经快到了,也不等太监通传,顺嘴吩咐道:“冯嬷嬷,你去门口守着,他们到了就都请进来,这大热的天,璃丫头身体不好,别闹出个好歹来。”
冯嬷嬷低眉顺眼地应道:“是。”
慈宁宫上上下下,倒是没人为太后如此行事觉得诧异。太后已年近耄耋,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心一年比一年软,人一年比一年慈祥。更何况,这三天她们可不止一次听到太后与冯嬷嬷念叨:慧明大师说了,这沈家二丫头是福星,来了宫里后,不论她人品行如何,都不可怠慢了。这慈宁宫里,我管不到的地方,你上心盯着。若是让她受了委屈,我可不饶……
这话本是听就听了,也没人当真,可慢慢地,慈宁宫的人发现,老太后时不时地就敲打冯嬷嬷,竟不像是装样子的,又想到老太后说是慧明大师说的,而她本人也最是信佛,想必这福星的说法说不定是真真的!这么一明白,慈宁宫上下还真就把沈家二小姐当福星了,想着,只要人不是特别骄横,倒是可以近前沾沾福气。
这些琉璃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六皇子的架撵一路把她们送到了慈宁宫门口,下了架撵不等太监通传,一个嬷嬷就‘自作主张’将她们都请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手里把持着一串佛珠,满脸堆笑地招呼她——“璃丫头,你来……”
此情此景,对看惯了还珠格格里崇庆皇太后所作所为的琉璃来说,简直受宠若惊到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