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和沈平回府后,先各自回房休整了片刻,才按照之前安排好的,沈铭去沈清书房汇报细节,沈平去琉璃闺房通风报信。
沈铭记性不错,酒喝的也不多,他是个有些固执的人,并没有因为沈平的话体谅六皇子,所以他对六皇子褒贬是半数之分,既没有暗中夸张六皇子的学识气度,也没有刻意渲染六皇子的暴虐残忍,他只是相当客观地叙述了这一连串的事件,甚至连出了丰泰楼,他与沈平的对话都不曾隐瞒只字片语。
沈清听完,沉吟片刻微微笑了起来,这次不是强颜欢笑,而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从他知道这旨意无从更改的那一刻起,他就纠结与一件事——这懿旨究竟是不是出自六皇子本人的意愿,毕竟,谁也不能说,六皇子迷迷糊糊地喊出琉璃的名字就是愿意日日面对着琉璃,这太牵强,而如果六皇子与琉璃不对付,吃亏的绝对是他家琉璃。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不管此事是不是出自六皇子本人的意愿,六皇子在这件事上,都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诚意,而由琉璃入宫引起的流言蜚语,他还真没有上心。
另一边琉璃听完沈平的描述后,轻笑道:“二哥,浮言可以事久而明,众嗤可以时久而息。这世间,还没有谁能说几句就能磨平爹爹三十年的努力,也没有谁能说几句就能决定了我的生死,六皇子若果真是因为这几句闲言碎语就取了一个人的性命,他那是……”
沈平的耳朵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想听的就是琉璃对六皇子的第一印象,怎知琉璃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他只得顺着琉璃的话茬,追问道:“怎样?”
琉璃似笑非笑,用细白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一字一顿道:“他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而且脑子还有病。”
沈平满脸的期待随着琉璃话落,瞬间分崩离析,他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刻琉璃还说着‘浮言可以事久而明,众嗤可以时久而息’这样的雅言,下一刻就蹦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的俗语。
沈平眉头微皱,六皇子的为人处世很合他的口味,他可不希望琉璃连六皇子的人都没见就存了偏见。
他避开六皇子,两手轻轻捏住了琉璃的两颊,恭维道:“大哥说的对,你虽年纪小,但却是咱们兄妹四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就有理有据……”
琉璃抬手将沈平的爪子打掉,道:“二哥,可别给我带高帽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沈平脸上的恭维瞬间变成了郁闷,他第一次觉得,有个聪明妹妹根本不是什么幸事。
他握了握拳,也不拐弯抹角了,反倒像个长辈语重心长道:“璃丫头,其实子逸取人性命这事,你可以认为他是不把人命当回事,也可以认为是太把父亲和你当回事。虽说有越俎代庖之嫌,可你想,他请我们吃饭,局中有人诋毁他客人的父亲,诅咒他客人的妹妹,他若是忍了,那还是个男人吗?”
琉璃细细看了看一脸‘忠言逆耳’的沈平,戏谑道:“呦~人家可是皇亲国戚,哥哥自诩是他的座上宾,这样给自己带高帽,不好吧?再说了,他不过才十岁,不及弱冠,本来就不是男人,忍忍又有何妨?”
沈平听到琉璃九曲十八弯的‘呦~’,额头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他将脸一板,正经道:“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好好说话!璃丫头,对子逸公平点……”
琉璃听罢,难得正经了神色,她打断沈平认真道:“二哥,就因为他梦里两个不知所谓的字,我就要离开爹爹娘亲,离开哥哥,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怎么能指望我公平公正地看待他?”
沈平一滞,小声道:“可是,这并不是子逸的错。”
琉璃翻了翻白眼,有些兴致索然地轻叹了口气,总结道:“二哥与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六皇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十佳少年,宫里的闲言碎语都是旁人羡慕嫉妒恨的产物,我莫要偏听偏信,是这个意思吗?”
“也不尽然,子逸的处事有些暴虐也是真的。不过,二哥私以为,那人死有余辜……”
“二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三岁那年,你曾经教导我,绝对不能直呼皇家人的名字,你曾说,这是很不尊重的。”
沈平一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里,不过听了琉璃的话,他竟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执拗的小女孩,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地与他辩论。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怀念:“是啊,你小时候时时‘口出狂言’评判皇权,我用了很长时间亲自教导,才让你心甘情愿将心里的想法放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琉璃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可是二哥,你竟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称呼六皇子的名字吗?又或者,你意识到了,却不想改?”
沈平一愣。
琉璃见沈平愣住,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不论是那样,都只能说明,年方十岁的六皇子的笼络人心这方面绝非常人可比。能与号称小狐狸的你套了近乎,又岂是简单的人。我若是当他是纯善之人,说不定到了宫里连怎么被算计的都不知道。”
沈平听罢,看了看一脸认真的琉璃,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聪明,她年龄越长,他越是辩不过她,何况她说的也有理。他也只是觉得六皇子这人没有传闻的那么不堪,却忘记了,琉璃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听了他的话后,会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断地说六皇子的好话,却是矫枉过正了。
沈平在回去的路上,猛然间眼睛一亮,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嗯,我应该像原先说定的那样,做个称职的传话筒,不该干涉璃丫头的想法。这般矫枉过正,只怕与子逸不利。也罢,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被沈平祝福‘自求多福’的人,此刻正被皇后拘在莫离轩,面无表情。
皇后盯着一脸不耐烦的骆子逸,看了看染了血迹的白布条,问道:“徐太医,皇儿他无碍吧?”
皇后娘娘的声音温润柔和,可六皇子听在眼里,表情却冷了下来。前世他贵为九五之尊,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可此刻,他看着一脸担忧心疼的皇后,竟有些分不清,母后对他的关心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面子情。
白胡子的徐太医像是没有感觉到莫离轩的低气压,一本正经地回禀道:“禀皇后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六皇子额头的伤口又裂开了,这伤口拖的时间长了,只怕会留下疤痕。”
一个‘又’字,将六皇子的恶形恶状形容了个透彻。
皇后娘娘没觉得徐太医的话有什么不对,她微一沉吟,细细说道:“本宫那里还有小半盒芙蓉膏。”
徐太医偷瞄了眼毫不在乎的六皇子:“娘娘,药谷出品的芙蓉膏的确是抚平伤疤的圣药,可那也需六皇子额头的伤疤能结痂才行。六皇子额头的伤疤,三天里崩裂了十一次,这……”
骆子逸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看徐太医,眼神冷冽,愣是让徐太医的话说不下去。
皇后娘娘见此,一脸的无奈,她如何听不出徐太医话里的意思,芙蓉膏是祛疤的,又不是促进结痂的,六皇子马不停蹄地作,那伤口一直形不成疤,什么圣药都没用。
皇后对着她这个小儿子,向来溺爱的很,明知道骆子逸的做法应该受到批评,可斥责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没得法子,只能象征性地迁怒旁人:“冯二,你主子要去丰泰楼,你不但不加以阻拦,还助他在宫外胡作非为,闹出了人命,罪加一等。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六皇子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他回宫不到一个时辰,皇后就已经将他在宫外的所作所为了解了透彻,当真好的很。
可皇后娘娘等了片刻,愣是没人上前拖走冯二,这才想起,莫离轩的太监、宫女、侍卫,让六皇子遣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冯二之外,倒是还有七个暗卫,平时人影都见不着,还能指望他们来拖走同为暗卫的冯二?
没有法子,皇后只能出口吩咐自己的太监:“李顺,还不拖下去。”
“喳。”
被点名李顺面上不显,心里早就开始冒苦水。他与皇上身边的李福同姓,在宫里被称呼小李公公,也算是受人恭维的人物。按理说,拖暗卫下去受罚,那是侍卫的活,可皇后娘娘在宫里行走的仪仗只有八个宫女,六个太监,哪有侍卫可以指使,而他作为玉坤宫太监首领,自然责无旁贷得为主子分忧。
“慢着!”
皇后娘娘好像忘记了,重生后的骆子逸平添了另外一个特性——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