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河中,水波涟涟,平静的水面下,有巨大的阴影一闪而过。
水面微微一颤,两条银须划过水面。
黑鱼大妖冷冽的声音从水下传来:“贡品既到,本尊还赶时间,今日就此作罢。”
“下次,若再敢饶本尊好事,哼!”
他的确赶时间,因为黑水县只是他行程的一站。
乌河沿途,还有许多小孩子,被作为献给乌河神的“神使”。
不过,若是殷明稍微弱上三分,绝对会被他毫不留情的吞掉。
河岸上,所有人都只觉身子一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一圈涟漪缓缓荡漾开来,河面渐渐恢复平静。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都只是错觉。
殷明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适才阻击大妖,堪称舍生忘死,可现在却忽然有些踌躇起来。
一方面,如果不是他,黑鱼大妖可能会吃掉所有人。
而另一方面,如果不是他,黑鱼大妖可能吃掉两个孩子就会离去。
殷明并没有迷茫自己的作为,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子民们会如何看待自己。
殷明缓缓的回过头去,众人的模样映入眼帘,却是让他不禁愕然。
殷明身后处,适才吓得面如土色的百姓,都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平淡中,带着一丝冷漠和麻木。
他们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然后各自离去,似乎只是一场平凡的祭祀结束了一般。
两个孩子的母亲还在嚎咷痛哭,却连看都没看殷明一眼。
是啊,对于她来说,结果丝毫没有改变。
她失去了她的孩子,殷明不过是拖延了一下这个时间。
结局依旧。
她没有恨,也没有感激。
她的丈夫蹲在一旁,闷闷的垂着头,像是雕像一般。
孩子是他卖掉的,这个结果他自然早就明白。
中年乡绅匆匆忙忙的去了。
毕竟,虽然是买卖,但是要别人家的孩子替死,也是好说不好听。
倒是有几个人关心了一下老里正的存亡。
不过,老头适才一头栽下去,他那一把年纪,必然是凶多吉少。
此时,老里正早就不知被水流冲向了何方。
没有看到老里正,便也没人在意了。
封西此地,每天都不知要死多少人。
在这里生活,每个人的性命都不算是自己的。
老里正已经被人遗忘,很快会选出新的里正。
河边,只剩下了县令和几个差役。
县令往前走了两步,与殷明并排站在河边,望着下面的滔滔大河。
县令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枪,有一搭没一搭的抽起来。
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过了一会,他居然笑了,道:“怎么样,心里不是滋味吧?”
殷明轻声道:“目睹此情此景,岂能无动于衷。”
县令道:“其实也没什么,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沉默片刻,他接着道:“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从京师来的吧?”
他露出缅怀的神色:“唉,京城,真是好地方啊!”
“小时候,每次路过清荷小巷,我就想啊,等我以后考出功名,一定要天天来此潇洒。”
殷明的神色有些古怪起来,原来这县令也是京城人。
殷明问道:“可你却来了封西,难道是受人排挤?”
众所周知,封西严苦,大部分来这里的官员,都是被贬谪、排挤来的。
县令摆摆手,笑道:“我只是个小人物,还不值得人排挤。”
“只不过我运气比较差,被吏部随手派到了封西来。”
殷明和杨子铭听后有些无语,总觉得此人有点奇葩。
杨子铭忍不住道:“你既然是京城人,便该知道妖魔乃是我人族大敌。”
“岂可做出以百姓饲妖魔的事情?”
县令在手边的大石上磕了磕烟枪,笑道:“我初来时,何尝不是你这般想。”
他的神色微微黯然,道:“可是,只凭一腔血勇的话,什么都做不到的。”
“每年献给那家伙两对孩子,就能保全一方百姓平安。”
“若不然,他兴风作浪,倒灌良田,生吞青壮,数万人性命垂危,那更是不可收拾。”
杨子铭默然无语。
是啊,毕竟县令也没有武力,面对一只大妖,他只能选择做出牺牲,保全大局。
县令又道:“其实吧,这老黑鱼还算是好的。”
“起码他讲规矩啊,收到贡品之后,便秋毫无犯,而且胃口也不是太大。”
“旁的地方,有些妖魔专以残害人族为乐,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殷明忽然道:“听闻封西都督乃是武宗强者,为何不调集兵马,剿灭大妖?”
县令的眼神古怪起来,半晌道:“你在说笑吧,武者何其高贵,何况是都督之尊,岂能以身犯险?”
“别说那种大人物,就算是一位武生,也绝不会来这里瞧上一眼。”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下去,道:“何况,就算真个剿灭了此妖,你以为封西省就这一只大妖吗?”
“封西出妖,不是什么传说故事,是真的被群妖环绕。”
“虽然不说是大妖遍地,但是妖族强者也绝对不少。”
“就说我黑水县吧,若是老黑鱼不在了,马上会有其他妖物来此。”
“到时候,只怕此地的民生,要比现在更惨百倍。”
殷明也默然了。
他虽然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能理解他们。
不如说,率民抗衡妖魔图自保,为民开辟乐土以休养生息,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听着身后那妇人凄厉的哭声,殷明心中的决意,愈发清晰明朗。
他的价值观,多半来自前世。
他早已习惯了人族作为万物之主宰,因而绝不能容忍人族、尤其是那么小的孩子被当做血食。
县令抽完了一袋烟,慢吞吞的吐出一口烟来,似乎颇为留恋。
随后,他带着几个差役打道回府。
远远的,县令留下一句话:
“快些回到京城去吧,这里,不是人族该来的地方。”
他又低声叹息道:“若有可能,真想回去看看啊!”
杨子铭叹息一声,道:“这位县令,倒也不容易,只是未免也太没志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