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纪园凉亭。
入了秋的天气舒适而凉爽,四角亭周围的青竹随着风波温柔摇曳,传来一阵细小的悉索声,纪岁礼的视线从正前方的一颗青竹移到他对面的女子身上,专注程度让垂手立在一旁的纪伯不由侧目,随即也用隐晦的视线打量她。
她正在为大少爷把脉,细眉微蹙眼睫低垂,眉宇间透着几缕凝重,而大少爷——
纪时宴盯着覆在自己脉搏上的两根手指,拢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无意识颤了颤。
顺着手指上移,纪时宴大胆又贪婪的窥视着寻欢的面容,浅眸深处有幽光缓缓浮动。
真好啊。
“怎么样?”他温和的笑问着,在寻欢看过来时迅速收起多余的情绪。
寻欢收回手,正色道:“赶早不赶晚,师兄还是早些随我上山医治,也好让我放心。”
纪时宴放下袖子将胳膊掩着,伸出大拇指摩挲着那块被触摸过的皮肤,垂眼,“好,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留她在纪园不过是出于他的私心,她要他同她一起走,那走便是。
寻欢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师兄若是准备好了的话,只需告诉我一声。”
“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你,就绝不会食言。”
纪时宴心中一动,“只是因为师父之故,师妹才对我如此?”
“怎么会?”寻欢皱眉,“即便是没有师父之命,我也是想要保护好师兄的。这三年以来你四处游历,我始终寻不到你,这次来绥远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你在不在这个落脚处,还好,我等到你了。”
分明是让人安心的说辞,可纪时宴却仍旧有些不满,只不过都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了。
沏好茶倒上,等热气变少他才把茶杯放在寻欢眼前,面带笑意,“师妹这样说,我很开心。”
“那就好。”寻欢心中一松,当即饮下茶水。
一边的纪岁礼看着两人达成协议有些着急,他从哥哥身侧挪到对面寻欢的位置旁,扯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寻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知道哥哥此时也在看他,纪岁礼忐忑的忽视过去,鼓起勇气陈述自己的渴求,“你和哥哥走了,这里又只剩我一个人。寻姐姐,带我走,好不好?”
只要寻姐姐开口,哥哥就没有拒绝他的借口,这样一来,他便能一直跟着她。
寻欢见少年满脸期待,有些不忍,“只要你哥哥同意,逍遥寨随时欢迎你来。”
这是要哥哥发话了,纪岁礼当即紧张起来。
哥哥他,会答应的吧?
纪时宴没有错过自家弟弟紧紧锁住他的执拗眼神,心中既感到好笑,又有一丝莫名的烦躁。
瞥见寻欢安慰他的温柔神态,便只想顺着她的意了事。
“师妹,辛苦你了。”
说完同纪岁礼点点头,“同我们一起可以,但你寻姐姐的地方不是家里的后花园,可以容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所以你一定要听话,懂吗?”
最后的反问隐隐有威胁的味道,纪岁礼松口气的同时忽然又把心绷紧。
两个人都笑望着他,纪岁礼抱住寻欢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寻姐姐真好,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不让你为我烦心。”
寻欢和纪时宴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和纵容。
天色将晚,夜幕早早降临,就着四周微亮的天光,寻欢跟兄弟俩道了别就转回自己的房间。
将房门关上,寻欢将稍许内力逼在指尖,冷喝道:“出来!”
没有现身。
寻欢移动脚步走到半掩的窗边,“跟了我三天不累吗?你最好自己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一阵风过,一道瘦长的黑色人影轻飘飘落在寻欢面前。
他戴着一张黑色布巾,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很是眼熟,尤其眉宇间浓郁的墨色。
“是你?”
寻欢卸去指尖的气退到红木圆桌旁,“你为何要跟着我?”还一跟就是三天。
掩在布巾下的双唇抿了抿,逢生慢慢揭下黑布,露出一张在微暗的光亮下也异常清晰沉静的面庞。
他歪了歪脑袋,走到寻欢跟前,“我也可以跟你一起上山吗?”
忆起方才少年撒娇的动作,他面瘫着脸伸手扯扯寻欢垂下的衣袖,“我也乖,也听话。”
“这样可以了吗?能上山吗?”
寻欢冷静的扯回袖子,离他远了点,“不可以。”
逢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浓墨般的眼睛透着委屈的亮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寻欢坐在凳子上,“反正你不可以。”
“可是,可是他们怎么就可以……”
“呵。”寻欢冷笑,“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有理了。我不管你潜伏在我身边到底想做什么,我救了你一命不需要你还我,你只需要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房间,滚出去!”
逢生黑瞳一缩,捂着有点难受的胸膛翻窗而去。
方才她对那二人是如此温柔,可偏偏对着他,不是冷眼就是威胁,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逢生隐匿气息抱着膀子缩在寻欢房门外的一颗大树上,回忆了下少年撒娇的神态姿势和语气,决定等自己准备好了再去求她。
下一次,只要他笑的好看一点,她一定不会凶他。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逢生借着树叶的缝隙,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亮了烛光的房间。
寻欢关好窗户点上蜡烛,脱掉鞋子和外衣只着内衫盘腿而坐,在床上开始日常打坐调息。
练武如同喝水吃饭睡觉,不能落下一日,一旦松懈就会一直懈怠下去,直至陷入疲软期。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
一个时辰后,寻欢收手呼气,发现薄薄的白色内衫是半湿状态,当下便披了外衣喊小厮送水沐浴。
因着兄弟俩的习惯,这座清幽的宅子里并没有多少仆人,只留下了数量合适的小厮伺候,旁的女眷一概没有。
寻欢踏入浴桶中,被热水包围的温暖感觉让她舒服的喟叹出声。
过去的一年中,沐浴时都有筝艺在身边伺候,如今不在了,寻欢也没有感到不适。
想到那个寡言少语的小丫头,寻欢笑着在胸口浇了捧水,温柔的给自己清洗着肌肤上的杂质。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寻欢耳朵一动就要起身穿衣,谁知那人越来越快,在寻欢的手够到裙角时人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寻欢往水下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师妹?”没有在卧房发现人影,纪时宴放下手里的托盘,又走到门外看了看。
脚步声没有了,正当寻欢松了口气站起身拿衣服之际,内堂的木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寻欢扯着衣服遮在胸前迅速蹲下,溅起一地水花。
气氛静谧而尴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又徒增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纪时宴呆呆的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这一幕,理智告诉他非礼勿视,可他根本不能移开目光。
他和师妹自打相识以来,时光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也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
其中三年还被他自己逃避般的错过了。
他见过她很多样子。
刚入师门时的茫然不安,练功时的专注认真,戏弄师父时的调皮娇俏,以及面对他时的,温柔细心。
还有很多很多,可唯独没见过她衣衫尽褪面色潮红,双眼散着若隐若现的雾气的样子。
像是深山里诱惑人的妖精,纵使她一身清冷面目平缓,也能引的他驻足不已,甚至想要——
想要狠狠扒了那碍眼的被水浸湿的半透衣衫,还想再做些更过分的事来。
方才那一眼,他已经将她的身体全部容纳于心,涌动的情‖潮与急促的呼吸告诉他,怕是此后,他就再也无法将她忘却。
抑或,从他当年站在师父身后,看着她跪于师父身前行拜师礼的那一幕,便再也忘不了她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寻欢听着室内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出声打破这份压抑的尴尬。
“师兄,有事吗?”
沐浴后的女声柔软又清甜,还带着浓浓的餍足感,纪时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迅速转过身,一语不发的带上门就出去了,临走时还关紧了最外面的房门。
寻欢:“………………”
被看光的人还没说什么,看的人反而落荒而逃,可以,这很师兄。
寻欢在水里踌躇了会儿才起身,把湿漉漉的衣衫拧干放到一边,拿过木凳上的布巾擦干身体,穿上白色寝衣走出内堂。
桌上的玉色小碗氤氲着一丝热气,身上沐浴后的香味与银耳羹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寻欢心头莫名一热,方才被看光的恼怒与尴尬慢慢消弭。
想来师兄方才是来给她送银耳羹,寻不到她人才无意间闯入浴室里,想到他临去前瞬间通红的面色,寻欢单手擦拭着发梢,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着略微粘稠的羹汤喝。
入口微甜,银耳软烂滑腻,寻欢多喝了两口嫌勺子喝麻烦,索性端着碗一饮而尽。
夜色越来越沉,门外刮起的秋风吹的窗门哐哐作响,寻欢摸摸暖乎乎的肚子,熄了灯便上床睡觉。
与此同时,纪时宴脚步虚浮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刚打开门就扶着门框咳出了血。
没点灯的房间格外阴暗,他捂着嘴走到桌子旁坐下,从怀里摸索出一张手帕擦拭着手心里的黏稠。
若是有灯就能看到,此刻的纪时宴仿佛陷入了魔怔。
一张俊秀净雅的脸庞微微狰狞,浅色的眼瞳一片乌黑,里面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来自心底的,无法宣泄的欲念与渴求。
血迹未干的红唇勾起,他的身与心都在告诉他,他想要她。
疯了般的,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