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太液池的第一拢荷花开了。皇后特意在太液池边摆下了筵席,遍请六宫妃嫔,赏荷饮酒。这夏天里,就是要饮桂花酒。皇后准备了好几大坛,直说要让六宫妃嫔喝得尽兴而归。
一大早,琼奴同羽香便伺候我起床。一袭粉色逶迤拖地的长裙,上面洒满金银碎花,遍显贵气。琼奴特意替我挑了套红宝石赤金头面,金钗拖下的长长流苏一直打在肩头。我觉得有些沉,直让琼奴替我换一副轻便点的头面。
谁料琼奴却是不肯,道:“今日是皇后宴请,小姐自然要穿得隆重些。这金钗最适合小姐,奴婢看着正好。”
沐夫人站在一旁也是不住的点头:“琼奴说得对。贞儿你如今位列妃位,又有协理六宫之权。打扮的贵重些,也才能显出你的身份。”
见她俩这样说,我也就不再坚持,依着她俩的意思打扮妥贴了。沐夫人今日也同我一起赴宴,我打量着她,见她发髻上不过几只簪子,不由道:“母亲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我今日不过是陪你过去赴宴,打扮得那么好看做什么?”沐夫人一笑,朝我道。
我挑了朵丁香簪子戴在沐夫人发髻上,笑道:“就算这样,母亲也得好好打扮打扮。你如今可是皇子的外祖母,自然要光彩夺目才好。”
沐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就你最爱打趣。好了,时辰也不早,咱们快些过去太液池那边吧。”
待我与沐夫人到太液池旁时,和妃已经到了。这次宴饮,皇后交予她负责,她自然尽心尽责,只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早早就到了这太液池边。
太液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菡萏欲放。散出阵阵香气。接天的莲叶连成一片,碧油油的,让人看着不觉赏心悦目。
和妃见我和沐夫人早到了,忙迎过来,笑道:“如妃妹妹同沐夫人怎么来得这样早。莫不是搀了,想早些来尝尝我准备的点心了?”
我同沐夫人俱是支不住笑了,我回道:“可不是嘛,在永寿宫门外就闻到姐姐这边漫天的香味儿,这不,就拖着母亲匆匆来了。还请和妃娘娘赏脸。给我们尝尝这点心吧。”
和妃也被我逗笑了。忙吩咐身边的宫女儿端了几碟儿点心上来:“既是这么想吃。那可要敞开了吃,别的我不敢说,这点心啊,可是管够!”
三人坐定。我仔细看了看那桌上的点心,有豌豆黄、小盒苏、羊肉卷子,各色美食攒在一个八宝盒里,甚是好看。
拈了块豌豆黄在手里,我朝太液池望去,碧波粼粼,风光无限,远远还可以看见湖面几艘小船飘来飘去。
“我听皇后说,今日宴请的不止是六宫妃嫔。就连永巷里的妃嫔也都被请了过来,说是合宫同乐,不能怠慢了谁。”和妃见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就坐下来同我们一起闲聊。
“那吴贵人岂不是也要过来了?”沐夫人好奇问道:“只是凭他的性子,只怕十有**是不肯过来了。”
“若是以前。这样的场合,只怕她是最喜欢来的。如今这样,也是自作孽。降为为贵人,只怕她是连屋子都不敢在迈出一步了。”我忍不住打趣道。
和妃却是摇摇头:“你们倒是猜错了,今日吴贵人倒是会来。”说到这,和妃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特意派人去了永巷给吴贵人下了帖子,吴贵人也就答应要来这宴饮了。”
“喔?不知皇后娘娘这帖子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让心高气傲的吴若鸢乖乖来参加宴饮,着实让人好奇。”我眨着眼睛,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也是好奇,所以才暗自打听了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才让我打听清楚了。”和妃一脸子说不出的兴奋,似乎是在分享什么暗密的消息:“我听皇后宫里的小丫头说,皇后娘娘派身边的翠果去了永巷,只将这帖子交在吴贵人的手上,说了句‘若是纯妃娘娘心生胆怯,大可不必来,宫中人人都只纯妃素来雷厉风行,此时若是窝在这永巷中,也不会有人笑话,只是贵人小主今日这样没血气,到底让人看不起。也不怪坊间人都说,吴家不过外强中干,风一吹就倒了。吴贵人是吴家的女儿,自然和吴家是一样的。”
我听和妃这样说,心知这家族是吴若鸢心中不可撼动的尊严,若是有人侮辱于她她尚且可以忍耐,可是有人侮辱她的家族,她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这口气的。
我拈了枚酸杏放入口中,道:“这么说来,平日里见皇后娘娘不善于言辞,倒不想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一番话,说得吴若鸢本来也不成。”
和妃点点头:“这话不假,不过我倒也想看看这昔日的纯贵妃娘娘今日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永巷那地方是宫里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怕咱们的春贵妃娘娘是住不惯的。”
正说着,那边妃嫔就三三两两的过来了,俱是各自落座。和妃也招待的好,香茶、点心,没有一个拉下的。阳光打在荷花上,愈发泛出浓浓的香气来。
庆贵嫔也扶着宫女儿来了,她走过我身边,朝我微微点头,唇语道:“娘娘放心,嫔妾会把事情做好的。”
我朝她点点头,也不再言语,只怕漏了破绽。
皇后姗姗来迟,坐在轿辇上。远远就看见她一身正红衣裳,九尾凤钗衬出中宫应有的华度,略施粉黛显得愈发老成。
众人起身,朝皇后行礼。皇后含笑让众人起身,环视四周,朝和妃笑道:“和妃布置的不错,本宫很是满意。今日众姐妹都不必拘束,大家畅饮畅言,公众也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索性今日就热闹热闹。”
“吴贵人怎么没有来?和妃可派人去请了?”皇后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吴若鸢,问道。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皇后娘娘还是这样的惦记嫔妾,嫔妾不过晚来一会,皇后娘娘就这样着急,可见皇后娘娘是真心心疼嫔妾。”
吴贵人缓步上前,朝皇后行了礼,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再不说话。
皇后一笑:“妹妹还是和往常一样喜欢迟到。只是不同于以前的,这次妹妹迟到是因为没有轿辇,永巷离这太液池也有些脚程,也就不怪妹妹你迟到了。”
这句话戳中了吴贵人的心,她眼中满是忿色,却还是忍住了不再说话。
我心中不禁暗叹:拜高踩低果然是这宫里的常态,若想在这宫里受人尊重,也就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还可以,最是势力的,只怕就是这宫里的人了。
皇后把话说完,见已经刺激到了吴贵人,也就不多言语,只是招呼大家赏荷饮酒。
酒过半旬,庆贵嫔站起身来,端了酒盏走向吴贵人:“纯妃娘娘,嫔妾敬你一杯,多谢娘娘当日提携之恩。”
这一句纯妃娘娘若在平时算是尊称,可如今当着吴贵人的面这样一说,却变成了讽刺。
旁边早有人出言提醒:“庆贵嫔你怕是喝醉了吧。这吴贵人早就不是纯妃娘娘了。如今已经是永巷里的贵人小主了。”
宫中里只有犯了错的宫人才会被贬去永巷里,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吴若鸢是贵人,但是住在永巷里,身份自然昭然若揭。
吴贵人一时气不过,站起身就要走。却被庆贵嫔拉在袖子:“怎么,纯妃娘娘难道是看不起嫔妾这盏酒?嫔妾还未感谢娘娘,若不是娘娘体恤,这怕嫔妾也怀不上这孩子呢。”
这话说的真实,庆贵嫔不免有些伤心。和妃见庆贵嫔挺着个肚子在与吴贵人拉拉扯扯,心下不放心,便朝一旁的侍从道:“庆贵嫔喝多了,还不快些扶着贵嫔娘娘去一旁的临云殿歇息。”
谁料,还未等侍从走上前。吴贵人便已是不耐烦庆贵嫔对她拉拉扯扯,心下烦躁,伸手用力一甩,想要挣开庆贵嫔。
却不想一时用力过猛,竟将庆贵嫔推倒在地。庆贵嫔怀着身孕,身子重,跌坐在地,发出重重的响声。
在座妃嫔都是一惊,赶忙站起身来。皇后更是急道:“庆贵嫔怀着身孕,还不快些将她扶起来!快去请太医来,万一这龙胎有了闪失,本宫可担待不起。”
庆贵嫔摔倒在地,脸色愈来愈苍白,止不住的呻吟,身下竟是流出血水来。
吴贵人见自己闯下这样的大祸,也是着急得不行,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皇后首先镇定下来,吩咐宫人先将庆贵嫔安置在临近的临云殿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医就赶了过来。
还未诊脉,只瞧了瞧庆贵嫔,就直接摇了摇头,朝皇后道:“回禀皇后娘娘,庆贵嫔娘娘这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皇后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先是吩咐了宫女分别去含元殿和颐宁宫请皇上和太后来,然后就匆匆朝庆贵嫔所在的内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