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淡淡檀香味道弥漫在整个祈安殿里。纯妃明澈的眸子里闪着狐疑的目光看着我,手一抖,一滴墨点落在姜黄色的笺纸上,慢慢晕开,无边无际。
我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腕上戴着的绿松石手钏,浅浅的凉意能让人变得更加的清醒。我朝纯妃梨涡浅笑,目光中透着坚定:“听说红花这东西活血通络,孕妇最是忌讳。如果我没记错,纯妃怀孕不过才两个月有余。宫里的老嬷嬷们都说,这怀孩子头三个月是最不稳当的了。若是一个不谨慎,只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纯妃听了我的话,似是腿脚一软没有站稳,扶着椅背撑住身子,咬着牙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把这孩子堕掉吗?你怎么说的出这么心狠的话!”
我淡淡一笑:“纯妃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岂是我几句话就能堕掉的。再说,这不是纯妃的事情吗?与我又有何干呢?我不过是给你提几个建议罢了。你若是听不进去,那就算了。若是你听进去了,那要说心狠,也该是你心狠呢。”
纯妃一笑,绚丽如雨夜后开败了的血红鸢尾:“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把这脏水泼在你身上吗?”
我小指一拨,气定神闲道:“我有这自信来和你说这番话,自然不怕你用这事情来盘算我。你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纯妃抿唇不语,眼眸从我身上落到案上的佛经上。从笔洗从舀了一银勺清水注入砚台中,拾了搁在砚台上的松油徽墨研墨起来。
我转过身去,羽香和琼奴已经把东西都焚烧收拾好了。候立在一旁等着我。我问道:“都妥当了?”
羽香和琼奴点点头:“回主子,都妥当了。奴婢们还在佛前替小皇子诵了平安经。祝祷小皇子平安康健呢。”
理了理衣襟,我抚平袖口的褶皱,道:“那好。咱们就回永寿宫去了吧。也省的在这里叨扰纯妃娘娘抄经了。毕竟是圣谕,若是纯妃娘娘违了圣谕,只怕会惹皇上不豫。”
提步迈出祈安殿门槛的那一刻。我停下脚步侧过脸去朝低头抄经的纯妃轻声道:“对了,忘了和纯妃你说。听说这西越红花是最好的东西。很是难得呢。”
指缝里渗出汗珠,手心里腻腻的不知是什么感觉。我深吸一口气,祈安殿外云净天空,天蓝色的苍穹上没有一朵浮云。沉重的心情舒畅不少,对纯妃怀里的孩子怀着的愧疚感觉也消散不少。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愿来世别再托生在这帝王之家,从出生就得背负不得不承受的重量。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口里暗念一句佛偈,睁开眼,花红依旧柳叶浓。
半个月后。一直没有等到纯妃胎落的消息。我依旧气定神闲的在永寿宫里逗弄绍儿,没事时绣花做衣裳,悠闲自得。倒是羽香和琼奴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沐夫人和我正坐在紫藤花架下替绍儿做着一双虎头鞋。我绣着花样,沐夫人在一旁替我挑拣着丝线。而林乳娘就抱着绍儿在一旁玩闹。
琼奴端了一盏蜂蜜燕窝上来。递了调羹给我,道:“小姐,刚炖出来的燕窝,您快趁着热用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舀了一勺,入嘴即化。很是香糯。不觉开口赞道:“味道很不错呢。琼奴你手艺见长。”
羽香也坐在沐夫人身边替沐夫人挑选起丝线来。琼奴扯了块锦布,从篾箩里拾了银剪仔细绞了起来。
琼奴一边绞着布一边开口朝我道:“小姐,你说这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这翊坤宫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呀。咱们倒是在这干着急了,原本以为不过几日就会有消息,谁想到这大半个月了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羽香也在一旁附和道。
我不急不慢的绣着线,娴娴笑道:“你们想要有什么动静呢?”
“当然是纯妃堕胎的消息啊。那一日小姐你在祈安殿里不是和她说的很清楚吗?照理说她回翊坤宫后就该把这孩子给落了呢。”琼奴在一旁道。
我抬起睫毛看她一眼,瞧着她那郑重表情不觉好笑:“在这宫里面,那个女人不想怀上皇上的孩子。只要肚子里有个宝贝,那么便就是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她纯妃也不例外,她好不容易怀上龙胎,怎么可能轻易就落掉呢。”
“可是她那孩子是服了助孕的药才怀上的。若是来日诞下的皇嗣有了什么问题,她纯妃能怎么办呢?”羽香接口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现在不过才头三个月,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这皇嗣会不会有问题谁又能说的准呢?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轻易把这孩子给落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多找几个御医便就是了。”
“那他吴府又为何要对帮着纯妃助孕的薛神医狠下杀手呢?这样说不通。”沐夫人抬起头来,看着我,开口问道。
“怕是这薛神医知道得太多,留不得了。天下之大,他吴府富可敌国,又哪里会把一个江湖医士放在眼里呢。大不了再花钱请些来就是了。”我说完,看向沐夫人:“母亲,您说是吧?”
沐夫人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话,点点头:“有句话说得不错,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了,今天小厨房是不是做了新的点心?”我侧过脸去问琼奴道。
瞧见琼奴点了头后,我吩咐道:“那你就跑一趟,去请了哥哥来。陪着母亲一起尝尝这新作的点心。”
小厨房新做的栗子酥味道果然很不错,油而不腻,香甜爽口。我用过一块之后,又递了一块给沐宁,笑道:“哥哥,多尝点,这点心味道很不错呢。”
沐夫人拣了几块装在小碟子里,朝一旁侍候的琼奴笑道:“琼奴,咱们拿些去给林乳娘尝尝,她每日带着绍儿,也很是辛苦呢。”
这琼奴和沐夫人一走,殿内就剩下我和沐宁了。沐宁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道:“薛神医说了,这东西无色无味,入水即溶。”
我接过那纸包,藏好了,这才开口道:“哥哥,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你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错了?就算是纯妃,可那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呢。”
沐宁懂我心中所想,端了茶在我手上,安慰道:“你别想这么多,在这宫里任何人想要生存都不容易。今日你若不算计她,只怕来日就要被她算计。这并非我们所愿,但我们却又不得不做。实为无奈。要叹只能叹息咱们身处这太微城中,相伴在帝王左右。”
沐宁这话像是一剂温药,暖暖润着我的心田,把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握紧拳头,准备着以后的战斗。
傍晚时分,羽香和琼奴采了好些凤仙花回来,说是要给我染指甲。我伸出十指纤纤来看,指甲上的茜红已经开始斑驳,像是被蚕啃食过的桑叶。
羽香把凤仙花泡在明矾水里,待颜色慢慢渗了出来之后,取出凤仙花瓣压在我的指甲上,用薄纱缠紧了。
羽香正低头忙着,我开口朝站在一旁的琼奴问道:“你今夜帮我做一件事情。一定要仔细,千万不能给旁的人发现了。若是给人发现了,只怕咱们永寿宫上下可就得完了。”
琼奴收了脸上的笑意,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了。”
羽香轻轻松开那缠着指甲的薄纱,我举起手来,纤纤十指上,茜红色的指甲分外亮眼,就像是那鲜血染红的一样。
夜色朦胧,月亮躲到了乌云里面。宫门外打更的梆子声愈传愈远。羽香扶着我站立在廊檐下,抬起头看向我轻声道:“主子,琼奴姐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面上依旧镇定:“别慌,就算是给别人发现了,咱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话音才落,琼奴便提着灯笼侧身拐进宫门里,掩了宫门走上前朝我道:“小姐,一切都妥当了。”
“没有人发现你吧?”我心里一喜,问道。
琼奴摆摆手:“小姐放心,我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一路都没有人发现我。”
我抚了抚胸口:“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好了,都去歇着了吧。过几日便就有好戏看了。”
这一日,我正在正殿里和沐夫人一起调制胭脂。这永寿宫里种了一大片的粉色和茜色的月季。摘下的花瓣儿放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放在那可惜了。所以我就想着把它制成胭脂,比宫外头买的自然是要好些的。
正和沐夫人忙碌着,小福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口中急道:“主子,主子!出大事了!”
琼奴见小福子着急忙慌的,忙道:“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主子,翊坤宫里的纯妃娘娘小产了!皇上和皇后都赶过去了!”小福子也顾不得许多,开口朝殿内众人急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