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阳直到朱氏走了,书房里彻底清净了,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将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逼他去见钟玉灵?莫非钟、风两个行为不轨,她一早就知道?
一旦疑心起头,林暮阳心里的疑惑就越大,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竟然不复初听时那种惊心动魄,反倒有一种惊悚之感。
他猛的打开书房门,喝道:“来人——”
小厮跑过来,道:“爷,有什么吩咐?”却不是孙毓。林暮阳想要开口,却怔了怔,就见门外已经跑来一个丫头,满脸慌张,一脸泪痕,一见到他就跪下了,道:“爷,陈大奶奶亡故了。”
林暮阳的话就都噎回了胸腔里,一时间血液在胸腔里奔腾,带着不可控制的力道,猛的就冲到了脑门。他晃了晃,手下意识的就扶住了门框,问了句:“什么?”
那丫头又重复了一遍:“陈大奶奶,亡故了,失血过多,大夫们也无计可施,只得尽人事,听天命,就在刚才……闭的眼。”
林暮阳突然呵斥道:“闭嘴,你胡说,还不拉下去……”他的眼神阴沉阴暗,就像漫天的乌云突然遮住了初升的阳光。
有许多人涌上来,却不是来拖那丫头的,反倒是想要扶他。他厌烦的推开去,心里想,走开,你们扶错人了,不该是我,而是把那丫头拖下去——打死。
谁让她满嘴胡说的,谁让她敢咒生人死的。
可是许多人不是扶胳膊就是拽肩膀,还有人干脆就跪下去,想要抱住他的双腿。林暮阳从来没有这样暴怒过,他的力气奇大无比,挥来挥去。竟是倒了一地。
他大踏步往前,也不看路,只按着心意。一路畅通无阻,就来到了旺祺阁。
院子里已经有了隐隐的哭声。
他烦躁的想:做戏,一定是在做戏。将离。你做的够多的了,怎么到了最后的最后。你都要得偿心愿,借刀杀人都成功了,还要再耍我一回?
别再骗人了,我不信。你怎么会死?你怎么能死?
还是有很多人围上来,在他身前耳边说着什么,她们的脸上千篇一律,都是既骇怕。又惶恐,看着他更像是在看一只鬼。
他掀起厚重的帘子,冷风灌进来,吹动了屋里的床帐,隐约之间,可以看见那里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他的步子就停在那,眨了眨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却也只叫了一声“将离”。一口血喷出来,人就躺倒在地。
林暮阳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猛的起身。就觉得眼前金光闪闪,头沉的发麻,差一点又躺了回去。
屋子里没有人,他挣扎着推开身上的被子,迫切的想要去做什么事。胸腔里的心跳的怦怦的,既紧张,又期待,好像再晚一点,有什么事,有什么人就要错过了,酿成一辈子的遗憾。
朱氏迎上来,道:“四爷,您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儿?”
林暮阳推开她,道:“我闷,出去转转。”
“四爷!”朱氏拽住他的胳膊,哽咽道:“人已经走了,您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可千万别憋在心里,这要是毁了身子,您叫妾身可依靠谁去?”
林暮阳只淡漠的笑了下,道:“我伤什么心?我为什么要哭?你不指望我,自然有可指望的人。让开。”
“我不让,四爷,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林暮阳猛的眯起眼睛,狠狠的盯住了朱氏,道:“狗屁天命,她人在哪儿?”
朱氏一咬牙,道:“非亲非故,又死于横命,不宜久留,我已经叫人把她抬出去埋了。”
这是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投进本就要泛起波澜的湖水里,溅起了无数带着热油一般温度的水花。林暮阳二话没说,甩开朱氏,往外就走。
朱氏尖声道:“站住,你若敢踏出这房门一步,我,我就——”
林暮阳的步子顿了一下,随兴的一笑道:“你爱怎么就怎么。”
朱氏要气疯了,她扳着门框,朝着林暮阳道:“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惦记?就算她不死,你又能怎么样?是逼着我退位呢,把这院子腾出来给她住?还是要暗里喂我吃一贴药把我毒死拖出去埋了,好让你们两个奸夫淫妇过日子?是啊,多好的一家子,儿子都生出来了,那可是实打实的林家血脉,你都当面许诺了,入林家族谱,永远是你的儿子……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林暮阳竟未动怒,这样刻薄的话,在他听来,应该早就说的,而不是压抑了这许久,一直到发霉发酵才说出来。
他抬起脸,朝着朱氏笑了笑,答道:“你愿意算什么就算什么。”
朱氏气懵了。等到回过神,林暮阳早就不见了踪影。
不管林暮阳想怎么样,终是名不正言不顺,追回将离的遗身,也不可能在阖府里大办白事。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城郊寻了块风景优美的地,过了头七,就将她葬了下去。
孙毓寸步不离。生怕林暮阳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自己的行止来。还好,除了当日吐了口血,倒也并没显出过分急躁和伤心来。
大夫又把过几回脉,只说是急火攻心,并不碍事,开了药,他也吃都不吃。
办完将离的后事,只问了孙毓一句话:“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孙毓知道他问的是玉姨娘的事,便答道:“已经办妥了。”
林暮阳便再无别话。
他疏于公事,竟是多日不去署衙。闲了就只是命人把将离留下的孩子抱到了外院他的书房,早就找好的一个乳娘,两个小丫头,贴身照顾着。
他亲自给孩子起了名:林楚煜,小名就叫念郎。
没多久,京中御史上书弹劾林暮阳。共列了几大罪状,第一条就是草菅人命。城外江中有一具女尸,经人辩认。是林暮阳的爱妾,不明缘由,被沉于江底。第二条。兄占弟妻。死了的人不好再惊动,但现下府中有留下的婴孩儿为证。
林暮阳不辩一词。没几日圣旨下来,将林暮阳流放三千里,贬至云南,成了一介布衣庶民。不得带家眷同行,即日出京,永不录用。
林暮阳走之前,只做了一件事。在京城中遍寻一位肯与他去云南湿障之地,照顾念郎的乳娘。
要背井离乡,众人多有不愿,况且他再无起复之日,也未见得手中就有多少银钱。因此来应征者廖廖无几。他和孙毓在府门口等了三日,一无所获。今日再没人来,就只能带着不到一个月的念郎上路了。
天都要黑了,孙毓劝道:“爷,都这会子了,只怕没人来了。不如……”
林暮阳却一挥手,道:“你先去收拾吧,我在这里等。”
孙毓苦笑:“能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林暮阳便道:“你若等。就别再聒噪,若再聒噪,就自行回府。”
孙毓不敢再啰嗦,只得静默的陪在一旁等。他早就不报希望了。就是府里两位乳娘,一听说要去那边,都面露为难之色,推说离不开家人,急急的想要辞行。
都等了三天了,要是有人肯,还至于等到最后一刻吗?
可是林暮阳如此坚定,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眼看别家已经掌起了灯,孙毓也点起了一盏灯笼。风吹的灯笼摇摆,灯光也就破碎成影,看上去,主仆两个异常凄冷孤单。
孙毓再劝:“乳娘只说到今晚,明日便要离开,爷怎么也得先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给她们结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也一早留心了才好。实在不行,不如就把念郎先留下,或者送回夫人那里……”
要肯送,早就送了。孙毓知道自己说也是白说,可是还得说。就见林暮阳一脸的淡漠,纤长的食指只捏起薄薄的一张纸,借着昏黄的灯光,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眯了眼,倒似出了神,半晌都没动静。
孙毓叹口气,道:“我先去给爷倒杯水来。”
他并没走远,只进了府里,寻了个门房,要了壶热水。虽说被贬为庶民,倒也不曾查抄府第,可是林暮阳心如死灰,满府的人,除了朱氏的院子里的人,他不曾过问外,剩下的几乎都谴送走了,是以这几天府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就跟一座空宅也差不多了。
林暮阳半眯着眼,心内一片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今身陷绝境,这份自以为是的笃定,也不过是最后一层铠甲而已。这世上,都是锦上添花者多,谁肯雪中送炭?难道,明日一早,就真的只身带着念郎上路不成?
可恨他曾经年少风光,到如今却落魄如斯。不过圣意一念之间,他便从一个集万众瞩目于一身的天之骄子,落到了现在的地步。
竟连个孩子都看顾不得了。
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对将离承诺,要好生看顾这个孩子。原来,去掉那些光环,他林暮阳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凡夫俗子一个,是谁都敢向他侧目,以示轻蔑和不屑的。如果他不是靠了祖辈们的荫封,不是年少天姿,一朝得中,那么他是不是也就是一个最平凡的,为了生存,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的卑贱小人物?他何敢向将离表示不屑,何敢以强权强势欺人?是不是,她也不会落的孤魂杳杳,一抔黄土了呢?
就在这时,有个略微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请问,是府上要请乳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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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这章就完结来着,后来想,虐女主虐的这么久了,没道理交待的这么模糊,还是再续两三章吧。(未完待续)
将离承春159_159、落魄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