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朱佑樘削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暖阁之中,丝丝凉意随风而入,残留闷热的房间拾得片刻清爽。
张初仪身子一动,将头伏得愈低,纹丝不动。
进了门的朱佑樘,扫了一眼低伏的女子身影,转向了前首的宸妃母子,抱拳行礼。
“儿臣见过宸娘娘,娘娘金安。”
暖阁中侍立的宫人,则是齐齐屈膝,口呼太子金安。
朱佑樘并不在意,只望着阁中主人。
见状,宸妃温蔼浅笑,“樘哥儿免礼。”一旁的朱佑杬则是快步来到朱佑樘身边,拉住了他的手,稚嫩的小脸皱成一团,语含埋怨。
“太子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朱佑樘握住朱佑杬细嫩的小胖手,含笑道,“杬哥儿,最近我有些忙,这不才得空,就来看你了么?”
望着亲亲热热的哥俩,宸妃含笑不语,待他们说了几句后,才插口道,“樘哥儿,如何冒雨过来?兰溪,快给太子收拾一番,免得着凉。”
兰溪就要听命上前,就被朱佑樘止住,“娘娘,不妨事,因着很长时日都未曾给娘娘请安,儿臣想杬哥儿,橓哥儿,枟哥儿的紧,这就过了来,没有打扰到娘娘吧?”
言罢,朱佑樘拉着朱佑杬,在宸妃的示意下落座,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了跪在地上的张初仪。
“樘哥儿这话就见外了,什么打扰不打扰,你但凡有空,只管来就是。”
怨怼的嗔了朱佑樘一句,宸妃递了个颜色给兰溪,兰溪会意,朝着张初仪走去。
“还说呢。他们哥仨时常缠着我问太子哥哥为何不来寻他们玩耍,可是没让我烦恼。想着你诸事忙碌,也就不敢放他们去闹你,这不,憋了好多天,终于你来了,橓哥儿如今其他宫里,枟哥儿已经睡下,待到明日,他们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说着。宸妃抚额叹息,这事真真不凑巧。
“这有何难?明日,娘娘可让他们在晚膳前去清宁宫寻我。我们兄弟也好”
说到这里,朱佑樘话头顿住,看向正在起身的张初仪,愣了一愣,随即诧异的道。“安澜,你如何在此?”
张初仪立即重新叩首,“奴婢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宸妃和朱佑杬对视一眼,眼中浮出同样的疑问。
他们认识不成?
“太子哥哥,你怎么认识安澜?”朱佑杬目光狐疑的望着一脸惊讶的朱佑樘。
“樘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宸妃也开口询问。
“娘娘,是这么回事,之前不是小十三生病了么。我就去探视一番,可是,小十三的病总不见好,我心里异常焦急,问了太医。却是莫可奈何,后来”
朱佑樘遂将自己如何得到那个医治法子的因缘一一细说。当然,省去了一些重要的细节。言罢,发现,朱佑杬稚眸炯炯的盯着张初仪,宸妃却是秀眸半掩,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因此,儿臣才会识得她,只是她本来不是在永安宫伺候么?怎么又到了未央宫?”
这次倒是轮到朱佑樘诧异了,迷惑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来回转。
“太子哥哥,是”
朱佑杬方要回答,就被宸妃陡然响起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是这样,前些日子,未央宫少了几个缺,就让兰溪报给了尚宫局,没几天,尚宫局就将她带了来,我想着本就是低等的宫人,也就没有在意,谁曾想,却是端妹妹宫里的人,改日,我倒要问问她,怪不怪我要了她宫里的人。”
宸妃掩唇轻笑,极细微的摇了摇头,看到儿子的眼中先是困惑,之后转为平静,这才放了心。
“端妃娘娘必然不会怪罪于您,只是,看今日的架势,这女子可是犯了大错?娘娘正要处置的时候,我就闯了进来不成?”朱佑樘神色惴惴的道。
“没有的事,不过是例行的训诫罢了,你切莫多想。”宸妃安慰了一番朱佑樘,随即转向仍旧埋首的张初仪,语中的温度瞬间消失不见,只余高高在上的皇家威严。
“安澜,你且下去,日后务必谨守本分,安心当值。”
“是,奴婢遵命,奴婢告退。”张初仪起额叩首,随即站起身,垂首退了出去。
“好了,不去说她,你难得来一次,小厨房里还有些夜宵,你且尝尝,再和杬哥儿玩耍不迟。”
宸妃复又展颜,亲切的对着朱佑樘道。
“那儿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娘娘。”朱佑樘起身抱拳,含笑应下。
朱佑杬见方才自己的提议,如今不了了之,心中郁卒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转了心思。
反正安澜就在这里,他总要央求母妃同意调她过来的。
想到这里,朱佑杬眼中的不虞褪去,拉住了正要落座的朱佑樘,朝着宸妃憨慕笑道,“母妃,儿子带太子哥哥去儿子那里玩耍了,待会夜宵就送到儿臣那里,别忘了儿子的那份要加糖哦!”
宸妃止不住摇头,“那糖又不能多吃,小心吃坏了牙。”
朱佑杬嘻嘻一笑,不理会自家母妃的劝诫,拉着朱佑樘就往外走去。
“娘娘,儿臣先告退片刻。”
“去吧,去吧。”宸妃不在意的摆手,来到门前,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缈缈密密的水晶帘中。
“娘娘,您为何要那般严词拒绝四皇子呢?”
兰溪扶住了宸妃的身子,十分不解的问道。
“兰溪,你回头好好的查一查这个安澜的身世背景,一丝一毫的可疑都不能放过。”
宸妃侧首,凝生下令。
“是。”虽然得不到答案,可是兰溪仍旧顺从的领命,伴着宸妃又望了片刻雨幕。方才回转上榻,拿起了手边的书,翻开细看。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宸妃想集中精神,努力去理解句中意思,奈何却仍是神思恍惚,非但无法理解,竟连记忆也淡了许多,再看不进一字。
恼的她所幸推开书,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深沉的雨夜,敛眸凝思。
本以为不过是个有些巧思的低等宫人,谁曾想。竟然牵扯出十三皇子病重一事,就连太子也涉入其中,令她不得不对这个叫安澜的宫人,暗自警惕。
安乐堂?
那是个什么地方?但凡进去了,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人。运气好的也就是安然老死,若是霉运连连,求个善终都难。
而她竟然能够从一介弱女长成双十妙龄,又有这番奇妙际遇,得以重返宫禁,委实让人心存疑虑。
加之她不过小小女子。竟然知晓医术,草木之事,若不是果真博学。那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是以,她才对于儿子的提议断然拒绝。
她总觉得,这个安澜浑身疑点重重,好似迷雾一般。让人无法捉摸。
抬手抚摸心胸半晌,宸妃缓缓睁眼。轻叹一气。
不让安澜接近儿子,她还有着更深一层的顾虑。
杬哥儿已经10岁,再过不久就要到了懂人事的年龄,她怕,若真是让安澜到了儿子的身边,如今太后的噩梦,会不会再次在她的身上重演?
若是到了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默然心事,难为外人道矣。
这厢,退出了暖阁的张初仪,沿着原路回返,不其然正走到拐角的时候,清脆的笑声陡然响起,在这暗夜之中,分外响亮,她立即驻足我,往后看去。
只见年幼的朱佑杬和身材颀长的朱佑樘,一高一矮,并列着往反方向走去,或而几声大笑传来,随即湮没无踪。
待到两人的身影失去踪影,张初仪才反身,继续迈步,入雨帘而没。
急匆匆的拉着朱佑樘来到了自己的寝殿,卜一进门,朱佑杬就放开了手,朝着内里冲去。
朱佑樘含着宠溺的笑容,缓缓踱步跟着进来。
“杬哥儿,你做什么呢?”
“太子哥哥等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待朱佑杬闷闷的回答声落下之后,小半刻钟的样子,他才从内而出,手中抱着一个玉色的花盆。
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朱佑樘看着朱佑杬好似抱着什么绝世珍品一般,小心翼翼的来到他的身边,献宝似的呈在他的眼前,黑曜石一样的瞳仁,星光璀璨。
“太子哥哥你看,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极有趣之物。”
朱佑樘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绿色植物,没有娇艳的花朵,也没有称奇的绿叶,俨然一个人平常的作物,怎么让四弟如此欢欣异常?
“这是何物?为兄倒是不曾见过。”
将花盆接了过来,朱佑樘再三打量,仍旧看不出任何可称道之处,遂诚实的问了出来。
露出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朱佑杬兴奋的道,“太子哥哥,这叫做含羞草。”
“含羞草?”听着这么个怪名字,朱佑樘立即垂眸细细打量,依旧无任何特别之处。
“谁起的这么个有趣的名字?”
许是这草给人印象太过文弱清秀,才会叫做含羞么?朱佑樘心中暗忖。
“嘻嘻,太子哥哥,起名字的这个人你也见过的哦!”朱佑杬复又抱起盆栽,将其放在通风的案几上,卖了个关子。
“难不成是辰妃娘娘?”
朱佑杬摇头。
“兰溪姑姑?”
依旧不对。
“难不成是杬哥儿你?”
朱佑杬露出一抹讪讪的笑,“要是我就好了哩,可是,不是我。”
闻言,朱佑樘沉眉苦思,到底是谁呢?
良久,都不见他回答,朱佑杬急了。
“哎呀,太子哥哥,是安澜啦!”
朱佑樘顿时愣住。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