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都是你自己败于曹劲所至,犹如醍醐灌顶,让薛钦瞬间记起他下意识忽略的一个事实。
是的,人都不在了,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梦境也是到曹军攻破建邺城池,他一把火烧了金碧辉煌的楚王宫,趁乱在亲信的掩护中一路东奔西藏,直至一个月后死于追兵的乱箭之下。
唯一能得知身后发生的事,也是临终前,他听到追兵说,曹劲将在三个月后登基为帝,立亡兄曹勋的遗腹子曹虎为太子。
他还记得梦中的自己听后感叹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这个天下居然最后落在了被他与陶忌联手害死的曹勋之子身上。
不过却也觉得大快人心,他即使败于曹劲手下又如何?
曹劲虽从众弟兄中脱颖而出,继承了曹郑的衣钵,却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连传承的子嗣也没有,要将整个天下交给侄子。
可是败了就是败了,不论现实还是梦境,他都败给了曹劲……
意识到这些,薛钦忽然失去了一路被押解进京的信念,整个人仿佛一刹那失去了生气,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再没有前一刻闲庭信步般的从容,甚至不堪手脚上沉重的铁链,他不经意地挪动步伐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甄柔看着前一刻还风采依旧,现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就不堪承受的薛钦,她没有了来之前的沉重,现在的薛钦显然活在自欺欺人之中,是以她不过三言两语便已击溃了他的心房——薛钦不再是一个有威胁的敌人了。
明白这一点,甄柔欲结束今日的见面,而在结束之前,她还有一个一直压在心底深处的事想知道,既然如今有这个能知道的机会,那么总要问一问才好,不是事事都有万一么?
甄柔深吸口气,让自己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事,她重新看向薛钦道:“我今日会同意见你,不是怕你将此事作为把柄要挟我,我只想知道梦境中我自焚之后,我们甄家怎么样了?我的母亲,还有阿兄,可是受了我的牵连?”
大概是心底深处对甄柔还是存有感情,听到甄柔竭力抑制自己,却仍旧带着颤音的话语——这是甄柔从见踏进院子到现在,终于在面对他时,不再是冷若冰霜了。
闻声,薛钦从颓废的情绪中回神,尔后就是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向甄柔看去。
见甄柔难掩紧张不安地看着自己,大概是认清了今生的现实中他仍难成就霸业,这一刻他脑海里只想到梦境中甄柔葬身于火海时自己如何痛彻心扉,以及之后的深深悔恨,这让他忘了来时路上对甄柔的痛恨,恨甄柔帮了曹劲,不过这一切也只是自己为失败找的借口。
薛钦心里哂笑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就觉说了也无妨,也改变不了大势已去的事实,于是回忆了一下,如实相告:“梦境中,我父王因你烧了二十万大军的军饷雷霆震怒,但那日婚宴广邀了众多宾客,是以鉴于你父的救命之恩,我父王暂时未对你们甄家做什么,甚至表示只当还当初的救命之恩,未予追究,只是断了与甄家的盟约。甄志谦却十分惶恐,不再让甄家自立门庭,忙改投我薛家门下。”
不予追究,只是断了盟约?
仅断了盟约,就能让甄志谦惶惶不可终日,这不是逼甄志谦直接投于其门下么?
甄柔抿唇,道:“我自焚于你们薛家,在我母亲和阿兄看来,你们便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若投到你们门下,对他们而言就是屈辱。””
“这我不清楚。”薛钦点头道:“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确实会这样。不过你应该记得,当时曹劲正领军攻打徐州,我们不可能放徐州落入曹家手中。却不等我们派兵进入徐州,令人想不到的是,曹郑居然亲自带兵从衮州小沛进入彭城,兼并了你们薛家的地盘。有曹氏父子联手攻打徐州,很快整个徐州都落入了曹家的手中。但令人意外的,陶家一样被赶尽杀绝,你们甄家却得以体面的存活下来,虽然少不了一番权利交迭,但也只是让甄志谦让出了甄家的位子,由你阿兄接手。而这对你们甄家并无任何影响。”
听到家族,还有她的母亲阿兄都全身而退,甚至和今生一样好好地活下去,甄柔几乎忍不住要喜难自抑了。
一直压在心头的重石,还有那浓浓的愧疚自责,终于能放下了。
甄柔强压下心里的狂喜,问道:“我母亲和阿兄可好?”
薛钦奇怪地看了甄柔一眼,不明白甄柔为何对梦境如此在意,不过转念一想,梦境是那样真实,真实到都能混淆自己的记忆,何况是对甄柔呢?
而且他们的梦境一样,说不定那梦境真是他们的前世。
于是薛钦又回忆道:“你阿兄那时视我为仇人,他无法与我抗衡,便选择投靠曹家。”
说到这里,薛钦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忽而颇有些呢喃自语地奇怪道:“按理道,曹郑应极不喜欢你们甄家,却不论梦境还是现实,对你们兄妹都颇为照顾,可以说得上十分不错。梦境里甄明廷和现实一样,在曹家的扶持下,最终成为徐州太守,并娶曹二娘子为妻,成为曹家的东床快婿。”
“曹银珠和我阿兄?”实在太难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甄柔不由咦出声来。
薛钦却自嘲的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们注定和曹家扯上关系,立于不败之地。不错,他二人不仅成婚了,而且还成了一对恩爱夫妻,生儿育女。”
甄柔闭了闭眼,让自己暂时将这个消息放在一边,示意薛钦继续说下去。
薛钦也不多耽搁,就顺着甄柔的意思,道:“至于你母亲,大概对你的去世伤透了心,在曹家兼并徐州后,她便心如止水,去了下邳王宫服侍你外祖母,待等下邳太后寿终正寝后,她就隐居到你曾待了三年的乡野庄园独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