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系列的程序我很熟悉，多年以前，我就曾陪着鸿宇做过一次，脑扫描、视神经扫描，眼底检查，一项又一项，这次鸿宇还是乖乖的，任由别人摆弄他，我知道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不想违背我的意愿而来。
最后，我们俩坐在那位著名的视神经科医生的诊室里，等着医生，就像等着即将被宣判的罪人。我坐在鸿宇旁边，似乎比他还紧张，敏感的鸿宇伸出一只手来，慢慢寻找着我的手，我马上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笑着说：“别紧张，曦曦。”
我望着他，一点都笑不出来。医生终于来了，我赶忙坐好，跟美国的医生比起来，新加坡的医生全部都很严肃，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除了那位老顽童以外。
这位著名的视神经科医生说：“许先生，恕我冒昧，以您现在的情况看来，视力和光感都已经几乎接近为零，而以您现在对自己视神经的破坏速度，视神经还会进一步萎缩。”
虽然我已经知道结果不会很好，但我还是无法接受医生说出来的事实。视力和光感都已经几乎接近为零？那不就是彻彻底底的黑暗？视神经进一步萎缩，那鸿宇的眼睛还会继续塌陷进去？我忽然觉得好可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医生，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希望？”
医生看着我，他戴着白口罩，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可是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到同情。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怎么可以这样？连希望也不给我！这个医生是不是个庸医，我不能相信，我要带鸿宇去美国，我要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不可能没有希望！
我听到鸿宇冷静的声音说：“医生，谢谢您，我已经清楚了。”说完，他拉了一下我的手，马上站起来就准备离开。
我可不干，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我拉着他的手。
“鸿宇，先坐下，我还有问题没有问医生。”
他马上就听出来我哭了，“曦曦，别难过，别哭啊。”
我没理他，我很生气他一点也不照顾自己的眼睛。“医生，请问您刚才说的他自己对视神经的破坏是指什么？”
医生神色有所缓和，也许他能理解我的心痛，“许先生不但吸烟，还嗜酒，我已经劝过他戒酒戒烟，但许先生似乎从未听过我的建议。”
我的心痛现在全都转化为对鸿宇的气愤，我转向他，“鸿宇，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这么大人，居然不听医生的话！”
“曦曦，对不起，我错了。”他知道我在气头上，道歉加低头一向来是他的武器。
“医生，如果他从今天就戒烟戒酒会不会有帮助？”
“会，至少可以延缓甚至阻止视神经的萎缩，平时也不可以太累，要经常滴我给许先生的眼药水。”
我拼命点头，“好的，医生，一定，我会监督他的。”
“许太太，我还是第一次见您，如果您早点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医生，我不是许太太。”
医生愣了一下，“哦，抱歉抱歉。”医生带着歉意望着我。
我看了一下鸿宇，发现他竟然在笑，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医生，谢谢，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听您的安排，听我太太的话。”
我更加不好意思，我带着他出了医生的诊室。
“鸿宇，如果你以后还不戒烟戒酒，我真的生气了。”我很严肃地跟他说。
“不是我不想戒，是有时应酬必须，而且。。。真的差别已经不大，眼睛萎缩成什么样，我自己也看不见，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真的被他给气死了，一下子就甩开了他的手。
“被你气死了，许小宇，有光感和没有光感怎么会没差别？”
他被我骤然甩开，很不适应，无所适从，只得伸出手探寻我，“别生气，凌曦，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差别嘛。快回来，好不好？”
我不忍看他这样，只能牵回他的手，没想到下面说的话更加气死人。
“曦曦，视神经萎缩以后，是不是眼睛很难看？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他很认真地问我，脸上的表情全是忧虑。
“许小宇！你居然敢误会是我介意！你敏感和多疑的毛病又犯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他马上抱住了我，害我在医院走廊里被过往的护士注目，“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全听你的，好不好？”
“快放开，有护士呢。”
他笑着放开我，“不怕，许太太，被许先生抱一下没什么嘛。”
“什么许太太，你不听话还想让我当许太太？”
“这么说只要听话，你就当许太太啦，哈哈，MrsKoh。”
我没理他，拉着他往医院大门走，谁知他拉住了我，“曦曦，我跟赵医生还有一个appointment。”
“哪个赵医生？检查什么？”
“很八卦的赵医生，你的赵医生。”
我惊讶地望着他，“啊？为什么要看赵医生？我都没有不舒服啊？”
他有点脸红，“曦曦，你忘了上次我说的，我们得跟赵医生咨询一些问题。”
“啊。。。”我也脸红了。“不要，我不要见那个八卦的赵医生，换个医生咨询行不行？”
“赵医生是这个领域的权威，而且你得跟我去啊，曦曦，你得带着我，还有，万一赵医生需要给你检查什么项目也好立刻就做了。有我陪你，别怕。”
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去，不过在心里，我也确实想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是否还能正常地孕育一个小生命。
这位赵医生果然没辜负他老顽童的称号，他一见到我们，立刻开心地站起来，马上走到鸿宇面前，“年轻人，又见面了，这次看样子成就斐然。”他马上朝我挤了挤眼睛。
鸿宇笑着说：“希望股价没让您失望。”
“哈哈，股票很好，小妹这里成绩也不错。凌曦小妹，我是否该改口叫许太太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挽着鸿宇的姿势太过亲密，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叫我许太太？
我只好硬着头皮和老顽童打招呼，“赵医生，我还是凌曦，不是许太太。”
“哈哈，我看快了，来来来，给我看看，今天是什么问题来找我？”说完这句话，赵医生的表情恢复了每个新加坡医生脸上那种严肃神色。
我决定鼓励自己勇敢面对，无论结果如何。鸿宇似乎在考虑着该如何开口，我却抢在他前面先开了口。“赵医生，我当时受伤时从骨盆那里开始，我想知道未来，我是否还能孕育生命？”
赵医生翻开了我以前的档案，我所有资料都在他手上，我看着他微蹙的眉，紧张了起来，我又在等着一次宣判。
鸿宇握紧了我的手，他用大拇指微微摩挲着我的掌心，似乎是在稳定着我的心神。
终于，我又等到赵医生开口。“小妹，恕我直言，将来你如果有孕，是件蛮危险的事情，当初你的骨盆也是粉碎性骨折，我担心胎儿的重量会让你无法承受，会进一步压迫你的骨盆，对骨盆产生二次损伤，甚至。。。”
他只是稍一停顿，我已经无法忍受，“甚至什么？”
我看到赵医生咬了咬牙，“甚至会造成你终身残疾，无法走路。”
刹那间，我觉得喧闹的世界忽然安静了，仿佛被赵医生按下了静音，我能感觉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跳都快要停止，我忽然想到了那未来的家，仿佛在一片安静中听到鸿宇开心地说着，“要有三个儿童房，两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