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重伤昏迷。
那女巫火球之术重创了他,此前交战,也不过凭着一口气支撑。
待女巫师逃遁之后,失了那口气,伤势反弹之下,竟一睡不起。
火球威能极强,白衡能活下来,几乎是女鬼姬玥儿的功劳。
或许白衡都不曾发现,他以往受伤恢复得如此之快,一部分因为《论玄篇》的玄妙,另一部分,则是女鬼姬玥儿的鬼力修复。
不过姬玥儿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白衡每一次默念《论玄篇》,都会祛除身上的鬼气,等到了阴神境后,恐怕就能直接现身于骄阳之下,凡人眼前。
鬼物就算再怎么修行,天生就被太阳压制,只不过随着修为增强,压制力减小了而已。
第一境的鬼魂,畏惧阳光,若是午时阳光最耀眼之时出现,顷刻就会魂飞魄散。
第二境的鬼魂,虽畏惧阳光,但不会因阳光炙热而亡,不过灼热阳光,会灼烧它们的身躯,若长久处于烈阳之上,甚至会出现修为倒退的情况。
唯有第三境,第四境的鬼魂,能做到不惧阳光,蜕化鬼躯,类人形。
而现在,姬玥儿处在第二境,甚至能不惧阳光,白昼时出现。
不过她现在因为白衡而陷入沉睡。
竟连追问稷都忘了。
再说稷。
因为救下蒙恬,爵位上升了一层,与白衡同爵——不更。
而白衡他们,因为斩首不够,所以也没能升爵,不过赐金百两,也算是不错的奖赏。
稷曾来看过白衡。
原以为功劳是白衡占着大头,但没想到,他这家伙竟一睡不醒,最好是不要醒来。
不止是稷,荆童,扶苏以及蒙恬都曾来看过白衡。
蒙恬身上伤势未愈,但目光格外坚定。
劫营成功,但损失竟如此之大,若非白衡他们来得及时,只怕连他这个主将也会埋骨于荒野。
当然,不止是蒙恬这边损失大,李由那边也是如此。
听说是遇见了其余义渠戎,两千人竟差点全军覆没,逃回的败军不过五百。
只不过这是意外,还是李由的计划,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从一开始,李由就不知道还有云河这些人前去救人。
不过和白衡类似,李由受重创,回来后也昏迷至今,尚未醒来。
义渠戎猖獗,前两日竟策马到长城边境上挑衅。
也不知是谁出的昏招,招惹到了蒙恬。
也不顾扶苏的劝告,带着五万秦卒,一路横推,生生将战线往前推了二十里。
没有赫尔格的义渠戎,其实就是一帮咸鱼。
若非关键时期,女巫放出所有尸妖逼退了蒙恬的话,也不知义渠戎要死上多少人。
不过此刻长城边境上,堆积着一座由上万颗人头堆起来的小山。
也是秦军有以人头记功的习惯,每个人斩下敌人头颅后,都好好地收起来,若非如此,在尸妖冲军的情况下,想来也堆不起这么一座大山。
这人头堆起来的山,就叫做京观。
远方义渠戎远远一见这堆积起来如山一般高大的人头,就不进遍体战栗,一股寒气从脚心直冲脑门。
这种用来显耀武力,震慑敌军的京观并非源于蒙恬。
不过,这或许会成为一堵墙,上面钉着义渠戎的屈辱,也钉着蒙恬的屈辱。
从第一次伐楚之战之后,他再没经历过如此屈辱。
那一次,他并非是主将,李信才是。
他们两人在那一次,经历了失败,灰溜溜地回了咸阳,然后被愤怒的始皇帝贬斥,蜕下一身军功荣耀,卸下爵位家族,来到了边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用军功作笔,谱写自己的荣耀。
蒙恬想了想,在破灭敌军之后,回到营帐当中,就着昏黄的灯光,写下了一封信,经过荆童的手,送往陇西。
哪里,李信的白马时不时离开长城,击溃外敌。
李信不同于蒙恬。
他经历了一次失败,但往后的岁月,并没有机会能让他捡起曾在楚地丢失的荣耀。
直到蒙恬的书信到来。
蒙恬的书信,是写完的第三天才送到陇西的。
他拆开书信,上面故友熟悉的字迹。
他与蒙恬一样,也是镇守长城边境,但和蒙恬不一样的是,他的名字渐渐被人淡忘,像陇西卷起的风沙一样,离开了陇西,偏向远处。
比起国内,更多谈及他名字的往往是匈奴人。
不过比不了蒙恬。
李信握着手中的书信,看向营帐当中挂起的甲胄。
这上面还有始皇帝二十二年,他亲冒箭矢登城时留下的箭痕,这些箭痕,此刻看起来,不像是留在甲胄之上,更像留在他的心中。
耻辱,像心中的刺,拔之不去,每次呼吸都隐隐作疼。
他喊上亲卫,为他换上甲胄,握着长枪出了营帐,他虽年过五十,但锐气尚在,骨头尚未软弱,血液尚且滚烫。
他看向南方荆楚之地,在哪里丢失的荣耀,他要在秦国的北地拿回来。
于是,他带着秦卒,走出了长城防线。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等白衡醒来时,已是大战结束后的第十天。
胜了,秦国胜了。
这一场战,从始皇三十七年四月开始,一直打到了始皇三十七年六月,整整打了两个半月。
最终,以秦国的胜利为战场画上了句号。
秦国的黑色大纛旗,此刻就插在郁孤台的顶上。
白衡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肤施县城之中。
他的伤势经过整整三个月的修养,终于彻底恢复。
而他,也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场战役的大概过程。
他昏迷的第三天,蒙恬就带领五万大军,强杀了义渠戎上万人,还堆了一座京观。
只是没能一鼓作气,灭掉义渠戎。
蒙恬战后开始屯田,并等到二十万徭役到来之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边战,边训教新军。
原本的义渠戎经过了一个半月的休整,终于等来了鬼戎,康居,大小月氏等一干部落的联军,虽然在白衡眼中,这些部落组成了匈奴这个巨大的部落。
蒙恬率军出击,与联军打个难舍难分。
打了三天,在某天夜里,匈奴联军军营起火,从他们的后背杀出了一个五千人的秦军,而与此同时,蒙恬几乎带着整个长城守军,倾巢而出。
一站彻底歼灭了所有的匈奴人,除了那女巫师之外,几乎没一个活口逃出郁孤台。
而他们的尸体,也被李信和蒙恬堆在了郁孤台外,正对着远方的匈奴部落,那如小山一样高大的京观,就像一只站立地高大魔鬼,在看向他们,警示他们。
若有犯境之人,这就是下场。
占据郁孤台后,就开始疯狂屯田,一干墨家弟子从秦国各地赶来,半个月的时间,在一些不甘心的匈奴人的箭羽之中,生生建立起了一座外墙。
这就是白衡醒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了。
而白衡坚信,郁孤台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能占领的。
不过,他在这口口相传的战事当中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李信。
这个历史上鲜少有记载的秦国名将。
蒙恬,这个赫赫有名的将军。
一对难兄难弟,经过了这一场战役,似乎将许多年前在伐楚之战时丢下的荣耀重新捡了起来。
始皇帝很开心,将蒙恬与李信召回了咸阳。
这个他曾亲近的少壮派将领离开咸阳时尚风华正茂,等回来时,竟已如他一般,有了白发。
这让始皇帝想起了当初。
他拍着李信的肩膀,至于说了什么,复述那人不识字,只能说个大概。
大抵就是说,若是人人都如李信一样知耻而后勇,秦国何尝不会长盛。
长盛不可能。
现在始皇帝拥有了仙术,但仍旧无法摆脱死亡,他只是在将死亡的过程延缓下去。等他死后,若是没人能如他一样,有着可以镇压一切的权望,以及强有力的手腕统治国家,秦国还是会灭亡。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永恒不变的定理。
听说白衡醒来后,箜青子和蒙毅匆匆得到来。
一番探望之后,蒙毅说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一句话。
“醒醒,醒醒!”蒙毅的手在白衡眼前晃了晃。
白衡眨眨眼,平复了心情,向蒙毅再次问道:“蒙上卿能否将说一遍,我久病,恐自己听错了。”
“我一猜你就是这个表情。”蒙毅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黄绢纸书写的圣旨。
黄绢的背后画着一只类似于燕子一样的图腾。
但白衡知道,那并非燕子,而是玄鸟。
是秦国的图腾。
来自于秦国人对于自己先祖的神话。
这应该就是始皇帝的诏书了吧。
白衡接过诏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说的大抵是说此战之中,炼气士发挥了极大的重要,所以他想亲自见一见这批炼气士,并亲自为他们授爵。
普通的的授爵,怎么可能会由始皇帝实行。
不过白衡他们的确特殊。
普天下的炼气士,藏匿于山林之中,就算下山,也是贯彻着无为这一条行事准则。
而白衡他们可以说时第一批为秦国而奉献,牺牲的炼气士。
或许,始皇帝想通过这一行为,收揽天下炼气士的心。
也或许,就是单纯的心动,想来见一见这些在他得仙术之前“不识好歹”的炼气士们。
不管是哪一种,白衡接过诏书,心情复杂。
“如果见到了陛下,你可想对陛下说些什么?”蒙恬从白衡手里拿回了诏书,然后抬头看向白衡。
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原身的残念,白衡想了想,回应道:“有,但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等到了陛下面前,我就能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没想到他白衡,终有一天,也能见一见这一位千古一帝。
该问些什么呢?
这得好好想想,总不可能就说一句:吃了吗?
这说出来,始皇帝恐怕也不好回答吧。
白衡压下原身的影响,一时间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