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亲自拜访,本小姐惶恐得很呢。”绕了一圈,玩够了的望舒,端坐在石凳上,头顶是浓密的槐树。
见到长琴一样坐在身旁,秦元容恼火一闪而过,却不曾发作。
望舒却是轻笑一声“我看岳爷是不爱见我们的,不如本小姐先告辞了?”
秦元容还未到弱冠之年,京中便有人称他一声岳爷,这话望舒说出来却是有些嘲笑的口气。
“妹妹!妹妹!”秦元容连忙施礼“白日里看多了风景,心思还未收回来,妹妹莫怪。”
“哦?”
“还不是听说陈军师大名呢,妹妹也知道,那位县主……”眼见着望舒笑吟吟望着他,秦元容心里一惊。
“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在下去别处看看,世子慢聊。”
“用不着回避!”望舒一把拉住长琴,抬眸直视秦元容“明日不说暗话,本宫今个也乏了,世子若是想与我打机锋还得改日了,没得空闲玩呢!”
秦元容深吸一口气,言语间带了几分无奈“小王承认,昔日里与妹妹有过几分过节。此次乃是为了传旨而来……妹妹莫恼,小王父王待妹妹甚为挂念,为人子岂敢再对妹妹不利?”
望舒低头只顾着与长琴玩着翻绳。
秦元容压了压火气“本世子也想问问妹妹,倘若让妹妹同个伶人歌姬一席,再相和一曲,妹妹可愿意么!妹妹是金枝玉叶,本世子便是街边的草芥飞灰了么?”
“同是世家子女,妹妹难道不明白?若是当真不明……那广玉县主……”
长琴明了望舒是为了平成郡主生辰宴上的那一场闹剧。
“是在下的不是,惹得世子同公主不快。”
“公子客气了。”秦元容扯扯嘴角。
“你说的不错,原就是我小性了。”
“只是我也同你说了,长琴是不同的,你若是再一口一个伶人白衣的,休怪我不给你脸面!世子爷想来也没胆子对我如何的,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你说是么?”
“妹妹是否也收敛一二?”秦元容松了口气,知道望舒这是变相的和解了,仍旧不满长琴。
那厢小小女孩凤眸含煞“圣人都未曾要我收敛过!不知世子爷行几,好大本事。”换言之就是你算老几?连帝王都没叫我收敛过!
秦元容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都要脸面,世子若是看不惯永乐最好离远些,免得难做!”
月色照耀,如水光华,秦元容本是满腔怒火再看到望舒那淡笑时莫名生出了几分喜爱。
好个公主威仪!不愧是洛氏嫡出的小姐!
小小年纪便已有精致婉约之态,不知长成时又是怎样的惊世殊艳。
他一向骄傲,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却唯独在洛望舒身上连连受挫,少年人的心性中激起了好胜心。却见到对方澄澈凤眸,唇边轻笑时变了几分。
有些事,当为天命。
有些人,却是异数。
一朝错,满盘皆错。
望舒手持羽扇,款步离开。
秦元容想起来时亲父所言:若要娶妻,当选洛氏永乐。
前方的女孩停下脚步,忽而展开羽扇问道“你说我舅舅口谕,是什么?”
秦元容回神,正色“陛下说……要殿下好生照顾自己,要小王护殿下平安。”
闻言,女孩转身,羽扇微拢,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傲气“本宫何须你多管?世子还是顾好自己再说吧,出了事可别怪到本宫头上。”
望舒压着扇柄,秦元容看她仪态优雅,却不知道她正咬牙切齿着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寻本宫开心呢?!这等话算什么口谕!轮得到你来传?!
偏偏她又不能问,便是没有一旦问了圣上铁定给他圆谎的。
秦元容望着她离开,忽然笑出声来!
有趣有趣!这样的女孩才是有趣的紧呢!哪里像那些贵女一般端着架子?还是这样的可爱些。
“晦气死了!”望舒恨恨的把羽扇一扔。
“望舒方才……为何与端王世子交恶?”为了一个长琴,值得?
然而小姑娘明显心情不佳下忽略了其他“交恶便交恶,左右他不敢动我,什么口谕!当我是面人好拿捏似的!分明是寻我开心!”
望舒眉眼染了倦色“长琴,待广玉县主之事有了回音,我们去安陵郡可好?洛城也不知怎样了?我记得上次还是我五岁那年……”
说着说着便有些困乏,长琴在旁抚琴。
终而睡去……
有时候他觉得洛望舒让他看不懂,稚子之心,他竟生出惶恐之感。
洛望舒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作为一个勋贵女孩,她是合格的;然而就是这份责任,也让她在无意识时就将情爱之念抛弃,难以拾起。
洛望舒一夜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长琴白衣临风,琴台上座。一会是秦元容对她口口声声喊着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后就是她看到长大后的自己一身火红嫁衣……另一边是满眼笑意掩都掩不住的秦元容。
望舒一下就被惊醒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
本公主怎么会和端王府那一堆疯子扯上关系!!!
“……真是太可怕了。”望舒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她可是一辈子都不想和端王府的人扯上关系,奇奇怪怪还神神叨叨的!
小姑娘爬起来梳妆打扮,一出门就瞧见了低眉顺眼恭敬万分的熊三。
长琴在不远处悠然的喝着茶。
“大早上的还没用膳呢,喝茶不太好,来人,传膳”望舒拿过茶杯放到一边。
忽而又觉得不太对,紫砂的?
望舒又拿过茶壶,小巧玲珑,一掀开就有阵阵茶香。
显然是养了不短时间,竟然能把紫砂壶养的这样……怕是倒清水都有茶香了。
“哪来的?”
出门在外,她还没这么奢侈,何况这把壶明显就是大红袍的香,她向来是不爱这种浓醇苦重的滋味。供上的大红袍呀,一年才能有多少,就这么被泡着养壶了,望舒都心疼啊。
“一来就在这,望舒知道是谁送的?”萱黄色外衫的男子随口应答,笑容浅淡。
望舒想起了某个不好的可能……
熊三过来送早饭,望舒就怒了“谁准你们放他进来的!还敢收东西?!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是吧?!!”
“公公公主!您息怒,您息怒……这这这,世子爷说,这是宁熙殿下送给您的……难道……”
望舒被噎到了。
打着母妃的名头送东西?秦元容你行啊!!
小姑娘无力的挥挥手“下去下去,以后他若是再送东西来,一律不准收。”
人家这都把亲娘搬出来了,望舒也只得认了“你去后头吩咐一句,库里还有块天外陨石,送到端王府去,就当是给世子千里迢迢来传旨的谢礼了。”
长琴淡淡一笑,望舒年纪虽小,事情倒是清楚得很,他送她一把紫砂壶,她就还他一块天外陨石,两不相欠就是。
小姑娘坐下之后就安安静静吃饭,时不时给对面的人夹个菜什么的。
“广玉县主不像是容易放弃的人,这些天如此安静望舒可看出了点什么?”
筷子一顿“不知道,见招拆招吧。”
“广玉县主出身名门,洛氏小姐,想来手段不会少吧?”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搅着粥一边道“安王府的郡主,若是厌恶可未曾伤及性命,在下不才,虽未曾见过多少世面,然而……”
他轻笑一声“望舒如今年幼,广玉县主在云泽城中也多有掌控,加之她手中若有什么……为了给陈桦续命,她杀人夺宝,灭门都不在话下,且她柔弱众人皆知,可见城府极深。洛神宫地位崇高,在民间享有盛名被誉为仙家之地……望舒,你这次太过冲动了。”
“长琴!”小姑娘有些不服气。
男子面色不变,恍若未闻“你拿出坠子来,无非是想要激她罢了,然而……你当真有万全的把握她不敢对你动手?为了陈桦,私奔悔婚,不顾宗族,何况是你。”
“她既然对陈桦一心一意,想来这个机会是不会放过的。长琴你也知道洛神宫是仙家之地,那能没有什么宝物让人续命么?所以她一定会对我动手!安王府那边迟迟不表态,若说起来这事证据被她弄得也是干净,何况族中对我叔父的态度一向莫名,我若是这时候不坐实处置了她,日后万一再让人得知生出波澜来……这么近,谁能相信洛氏没有不臣之心?毕竟,可是连堂堂王府郡主都舍得下嫁给个白衣!”望舒将筷子一放,又补充“所以广玉必须死!我洛氏决不能……”
“你心中一向将自己的家族放在首位,可曾想过他人也会为你担心?!”这话已有怒意。
望舒看着他突然起身,有些无措。
“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呵呵!你知道,但是你仍然如此做,洛氏,一个明知道是利用你的家族也值得你如此?!”
“长琴!”洛望舒双手撑在桌上,一字一句道“洛氏是我的根基!这都是我该做的!”
“哪怕是利用?你为了洛氏奔波,焉知安王府不是恨死了你?他们可不会领情。”
望舒觉得心里一股子火“本小姐,心,甘,情,愿。”
那边就听着笑声轻轻,却是讽刺的很。
“我知道长琴是心疼我的,也知道长琴是看不惯洛氏。长琴一直都很厉害,我是世家女,也只能为我的家族而考虑。”
“洛望舒与洛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洛望舒若死,洛氏也许会受损,洛氏若受损,洛望舒必死无疑。”
太子长琴觉得好笑得很,必死无疑?这又是什么话,难不成还能杀了她么?那样一个处处利用她的家族,维护做什么!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简直是愚昧!
“愚昧!”他眼神冷,却讽刺。
小姑娘不想看,转身就走。
长琴扶着石桌,低头,笑声竟停不下来。
口口声声的重要,口口声声的挚友,结果为了个欺骗你,利用你,背叛你的家族,便闹得如此,洛望舒啊洛望舒,你的话也都是谎言么?!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长琴膝上放着古琴,零碎的古调断断续续。
望舒离开,几乎所有的人都追着她去了,反而这院子里防备十分虚弱,也是,一个白衣,哪里能有公主金贵呢?
“长琴公子,我家主子有事相邀,还请公子出面一会。”
琴声不停,男子背影脊背笔直,生出了几分凌厉。
“县主相邀,岂敢不从?”
“在下,却之不恭了。”
望舒,不如让在下看看,你能为在下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