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走了,望舒虽惊讶却也并未多言,只拉着长琴心不在焉的说着话。
“望舒心中不快,为何?”花枝折断,望舒被刺得一疼,指尖已然被握在男子手中。
男子温润如玉,笑意关切。
“我……并无不快。”有些犹豫,终还是否认。
“望舒是为了那些被赶走的人?”男子笑语晏晏,神色不变。
望舒一震“我、我未曾想伤她们性命,可是……可是……长琴我好怕啊!”话未完,衣袖已被紧紧抓住,长琴不由诧异。
“我感觉得到,我感觉得到的!母妃想杀她们,她们……”
“既是如此,望舒为何不救?!”微眯起眼来,带着些许审视。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若是只能选一个,我……”
洛望舒眼底,惊恐,惧怕,不安,一一展现。
“怕什么?望舒是怕宁熙公主对在下不利么?可是望舒最是心善不过,便忍心这几十条人命么?”此言已带尖锐偏激“若是如此,望舒的善心也不过如此了!”
“不是的!长琴,长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这就去安排,我没想要他们的命,我真的没有,呜呜,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洛望舒心中本就不安愧疚,听他话语误以为是怨她心狠,便是仓皇失措了。
长琴却拉住她,音色依旧清润温雅,却莫名蛊惑引诱“望舒心中,在下有多重?”
“我不知道……”她急于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就连这问话,有多重?如何形容呢?
“罢了。”弹琴的手指绕了丝滑如绸的发丝“望舒累了,还是再等等,我陪望舒一起去看看他们。想来宁熙公主也是不忍你这么伤心,定然会让你们再见一面的。”再见一面是真,只是可不是不忍,而是不甘吧?
想要除了他,自己却不动手,反而要百回千折的迫着望舒。
他便不信,长乐一走少了忌惮的宁熙公主便肯罢手!
再等几个时辰,便有分晓,正好望舒也累了。
在长琴的面前,洛望舒总是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分外的乖巧。
长琴凝视着身旁枕在他膝上的女孩。
他先前总认为望舒天真善良,单纯澄澈,可是这几日看来她却并非如此。
出声威胁碧桐,又赶走婢女,明明也有不忍,却如此的坚持,当真……是为他么?
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人心,果然是最世上最难测的。
——其实是太子长琴想得太深了。
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望舒对人的感情极为敏感,自然觉得周围人中除却母妃外只长琴待她最为真心,会亲近乃人之常情。
纵然她再如何心善,自幼接受的也是皇家教育,不追究不代表不明白,碧桐栖梧作为永乐公主贴身婢女却心有二主,即便是她的母亲,也着实太过。
何况主子做事,何时有奴婢插手的分?
碧桐栖梧等人屡屡告密,令宁熙公主对长琴感官越来越差甚至想要出手除掉,这就触动了望舒的底线。
她心善,所以才只将人赶出去,某种程度来说,这些人都是叛主的人,如此作为已是仁慈。
倘若换了那位玲珑心笑满面的平成郡主,怕是连就该身在乱葬岗了。
历史上因一时不快打死婢女的公主多了去了,起码洛望舒手上还没沾过血。
太阳暖暖的,望舒睡得十分舒服。
醒来时,身旁人正在拿着卷医书翻看。
“望舒行了?刚好,宫里一刻钟前来人,我瞧着你睡得正好不忍叫醒,便让他在花厅里等着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洛望舒瞬间却是清醒了大半“宫里来人了?!谁?都说什么了?!”
难道是下旨训斥?可是不对啊!这种事不应该是直接传她进宫吗?
难道她已经失宠到这个地步了?值得圣上下旨到他府上训斥顺便让京华人尽皆知?
望舒深深的检讨着自己,她最近又作什么死?
可是最近一直很乖啊!
没有惹事啊!
……额,除了凤求凰那件事……
小姑娘偷眼望了望长琴,略有心虚。
“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送了些护卫之人。”
望舒神色古怪“护卫之人?”说笑呢吧?从她小时候起她身边的人就是从凤卫拨出来的,就因为这事她没少被‘富有正义感,懂规矩’的御史弹劾。
她还需要什么护卫啊?!
“那……长琴同我一起去?”小姑娘扯扯袖子。
“好。”
一进花厅看到来人,望舒就松了口气,来的这不是舅舅身边的余靖余公公么!
别说还不定是不是训斥,哪怕是,能派他来想来没有怒极,还有回旋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这位好像还是她母妃的人?
望舒刚踏进去,余靖就迎了上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了。”
“余公公不必多礼,此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望舒笑嘻嘻的虚浮一把,她长在宫中住,倒是与余公公有几分感情的。
长琴立在一旁,略拱手行了一礼。
余靖对此越礼之处却无丝毫愠怒。
瞧着青衫男子立在一身宫装的女孩身旁,心下一叹。
“哎哟,奴婢的祖宗啊,您这大半夜的跑到宁熙殿下府里去,受了凉发热陛下担心了许久!这不,听说小殿下您身子大好了,赶忙的派奴婢过来看望殿下。”
“殿下为了给平成郡主庆贺芳辰谱了新曲,也要顾惜自己身体才是,这凤兮就连陛下都夸赞呢”
很好……现在已经不担心了,没有什么凤求凰。
望舒粲然一笑“这是自然,只是我同姐姐情分深厚一时忘形,让舅舅母妃担心是我的不孝了”
“殿下是千金之躯,万望保重。”说罢又抬手指着后面
“瞧瞧,这些人,陛下特意让奴婢带过来护卫殿下的。”
进来时就注意到了……
立在粉彩缠枝桃心大花瓶的那些人是谁啊?!!!
哪怕一个个穿的是侍卫的衣服,但这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还是让洛望舒发寒。
我人又不出京,要这些人来干什么?没事带着参加花会花宴的吓唬别家女孩吗?!
余靖又俯下身,低声道“这些人,只听殿下一人的号令,哪怕是宁熙殿下与陛下亦是……这是长乐公子待殿下的一片心意。”
望舒吃惊,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亲信了?
余靖又拿出一方书笺,有淡雅白梅香气,上只印了一方桃花印记,龙飞凤舞的两字长乐。
望舒在宁熙公主府里几日,长乐曾予她看过,此乃他专属的信物,也确是他的笔迹。虽不知意欲何为,可是她能感觉到这位叔父待她绝无恶意。
是以望舒笑着拜下“永乐谢皇舅恩典。”
余靖闪身“小殿下病久方愈,奴婢不敢叨扰殿下了,只是陛下惦念小殿下……”
望舒连忙接话“皇舅待永乐这般好,待永乐病大好一定得去宫中谢恩。余公公也替我美言几句别让舅舅觉得我不念着他了!那我可冤枉了!”
“殿下放心就是,奴婢告退了。”
望舒又笑着起身送他出花厅,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转身看到那立在角落里排排站的……十几个人?
望舒抿抿唇一把拉过长琴。借着他长袖遮挡,用指甲划开书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
“你们都随本宫出门一趟。来人,备车!本宫要出府。”
长琴随手接过纸张隐入长袖中。
长乐当真好本事,那上面所写正是锦安等人落脚之处。
何等本身,竟能算得人心?就连洛望舒想要去见那些人都提前预知?纵经十几世渡魂,长琴也觉得心头一跳,此人当真还是凡人么?!
那十几个人……不,刚好是十八人,双九之数。
九为极数,有言天道五十,徒留一丝生机,余者四九。
望舒拉住长琴小声问道“长琴觉得他们可信么?”
她从未想过隐瞒他——这个她争来夺来的挚友。
“不如先试探一番再说?”纵然长乐无心害她,可这些人可信么?
“既然如此……”女孩唇角上翘“我正好有事‘托付’他们了,也免得让人以为我真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呢!”
她都已经十岁了,好多权贵家的女孩可都定亲学管家了,可是一个个的都拿她孩子看呢,在这后宫里若是不立威如何能够服众,当下便是个机会了。
这是一方小庭院,绿树苍苍,杨柳拂面。
难得的春日好风光。
里面锦安等人依旧是那一身华服,聚在一起垂泪啼泣,愤愤不平。
“都是因为那个伶人!”
“我们伺候公主多年有什么罪过,要将我们赶出来!”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长琴!还什么公子……”
望舒唇角笑意凝固,看来她们过得不错么,瞧瞧,这一身锦衣都没来得及换呢?
只是怨怪长琴?呵,什么时候主子做事有你们说话的份了?!【完全忘了长琴并不是她公主府的正经主子呢~】
洛望舒站定,指着方才说话那女孩吩咐道“赏她杯水,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下一刻,一杯水果然就泼下去了。
身后男子还拿着……哟,一卷荷叶?
“殿下?!”
“殿下!”
几十个人,就这么行礼下跪。
“殿下,殿下是招奴婢回府的吗……”虽只出来不过一日,可这些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姑娘们哪里受得了苦,平日里她们可是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不差呢。
望舒目光移到方才说长琴伶人的女孩脸上。
望舒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一巴掌。
“什么时候主子的事,你们也敢妄议了?你既然这般喜欢伶人不如本宫派人将你送去凤桐馆,也要让你一场心愿!”
“殿下,殿下不要啊……”
望舒指着她“派个人将她送去凤桐馆,便说是本宫这侍女身姿婀娜不跳舞可惜了,让她们好好教导着!”
“是。”身后自有人将她拖走,女孩哭喊求饶,洛望舒只冷眼旁观。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今个辱骂长琴一口一个伶人她若是不处置了,传出去她还做什么公主,干脆一头撞死了好,也免得旁人说她没本事连个奴婢都管不住。
长琴轻笑着安抚“望舒何必生气,气坏了还是你自己的身子。”
“左右处置了便是了,她们的性命哪有你的身子重要呢?”
这话说得冷漠极了。
刚打了人的望舒觉得自己特别霸气,十分赞同的点头,反正长琴说的就是对的,
碧桐神色复杂,望舒到底不忍,这些人纵有再大的不是,却也伺候了她十年。
何况她并非心狠之人。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我从未薄待你们,你们待我亦有真心,只是事涉长琴,便无转换余地。”
“本宫虽年幼,却亦知真心假意,我待你们,纵然赶离出府,可有伤及你们性命?至多是夺了你们这富贵日子,可你们回到民间不再为人为奴为婢,难道不好?”
“而你们,栖梧明知长琴对我并无不利,明知此言告知母妃长琴绝无好处,乃至受罚,她仍旧如此。”
“锦安,亦是想用长琴换她们一场富贵。长琴从不曾于你们交恶,而你们所做却尽然是伤害之事。洛望舒待你们不薄,十载年华,你们终究没把我当做主子,反而另有她主”
顿了顿,清亮的眸子微闪“十年,便是条狗也该养熟了吧?”
“殿下……”碧桐不敢答话。
公主心善,可她们心有二主却是事实。
“说到底,不过欺是我年幼性软罢了,倘若换了我表姐平成郡主,你们可敢如此?你们焉能留有命在?”
望舒讽刺的扫过地下的人。
“不过……”话锋一转。
“本宫也不是心狠之人,如今,你们的主子也只能是我了,愿意奉我为主的便留下替本宫照看宅子,不愿得领了银子自去吧。”
见众人面露感激,连连磕头,望舒倚着长琴,抬头见他并无不快。
“只是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若是再有一次这下场……本宫不杀你们,但是你们可是有家有父母亲朋的人,倒是可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噗嗤,望舒心善,可是叛主之人死不足惜!”渡魂几世,尤恨背叛,望舒啊望舒,在下本以为你捉摸不透,原来不过小女孩心思,何时能长大呢?
不过长大了的,还是他的望舒么?
“……长琴说的是,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呵!”见他神色阴郁,望舒却蓦地不敢多言“那,既然如此,来人!”
“望舒说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哪还有什么阴郁,正是笑若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便按着望舒所愿,如何?”
“将……将她们送去安陵郡别院,你们去!对,就是你们,给我留下一个,其他的全给我护送,本宫要进宫谢恩,还不快去!”小姑娘被笑容眯了眼,拉着长琴就要走人,临走还不忘安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