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女子面容姣好, 是她一直以来为之骄傲的样貌, 可眉目间却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愁绪万千。
她极受皇帝宠爱, 上一世,民间曾有歌谣, 说“民间为女苦, 皇家为女福;天子理政务, 皇女眉不蹙。”
说的便是连皇帝尚需理政务,公主却一辈子没有皱过眉头。
容常曦伸手,抚平自己紧紧皱着的眉头, 竟是有些羡慕那些小家碧玉了,她们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家中也简单, 兄弟之间不必满怀猜忌甚至互相残杀。待到了年纪,或许可以嫁个意中人,到了夫家,便转为一心一意对待夫君……
容常曦举着镜子, 突然一怔。
她想到了一个人——姜听渊。
其实,公平且客观地来说, 这个人除了有点不会看眼色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毛病,为人正直, 而且上辈子一直到自己死, 姜听渊都过的好好的, 听说在原本的南蛮之地降服了不少当地原本的山林强盗,让他们乖乖为自己卖命,还去开垦荒地。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武将,将来大半时间都不会在京城,只是倘若他当了驸马,将来最起码每年中要有三个月必须留在京城中,手中兵权也会被大大限制……
但横竖他自己都不介意,那容常曦又有什么好替他介意的?又不是人人都是那一根筋的华君远!
容常曦放下镜子,暗暗下了个决定。
她要试着与姜听渊相处一下,就在即将到来的春猎上。
若姜听渊不那么差,她便嫁给姜听渊后出宫,安心当个再不理宫内斗争和往事的女子——横竖这些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她又如何能改变?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容景思与容景谦之间的事,若容景谦当真不是父皇所生的孩子,以容景思工于心计的本事,总能找出来,若容景思最终还是敌不过容景谦,那就算加上一个她也没有任何作用。
说到底,其实帮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又如何?她无法改变容景思和容景谦的想法,也无法改变这两人必然会到来的斗争。正如容景思所说,她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样才好。
等她嫁给姜听渊,便让容景兴赶紧娶妻,向父皇要个不远不近的封地,暂时离开京城,容景睿和叶潇曼的婚事定在今年夏日,待两人结婚以后,容景睿定也要离开皇宫,他本就不曾参与任何争斗,身子又不好,不管是容景思还是容景谦登基,想必都不会为难他。
姜听渊是容景谦信任的将领之一,将来容景谦看在自己的姜听渊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至于再来找她麻烦了吧?若容景思登基,那就更不会对她怎么样了,反正自己也不会再干涉他与姚筱音之事……
至于容景思与容景谦之间,随便他们吧,反正容常曦也阻止不了,何必还要将自己也给拖进去?
容常曦重新拿起铜镜,心境已大为不同,只觉得自己以前实在钻牛角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拂衣而去的法子,现在一下想通了,居然瞬间轻松下来。
这边是容常曦挣扎过,努力过,失败过以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两架无法抵挡的车轮轰隆着滚来,很多人尖叫着逃窜时,容常曦选择,躺下。
***
三月末,早已暖和起来的京都之内柳絮漫天,似雾中花、风前雪、雨余云,宫人每日在道路上穿梭,用轻纱布去包住满天的柳絮,以免主子们经过时沾染一身,但无论是如何去扑,去扫,杨花纷纷扰扰,似是永远也理不干净一般。
好在主子们在这柳絮乱飞、春意融融的大好时节,也并不打算就这么无聊地留在宫中虚度光阴。
与大家所料想的不同,大皇子遇刺事件后,虽大炆找不到那群刺客是胡达派出的证据,但胡达却主动表示是有一支队伍不受控制,不但去青州杀戮抢劫,还伤了大皇子,并杀了几个人以儆效尤。
胡达不但服软了,在这春意料峭的日子里,勉强度过寒冬的胡达人按往常的习惯,必是家家无粮,极其饥饿,大同宣府那一带少不得又要保守劫掠之苦,朝廷将兵都派好,耐心守着了,结果胡达毫无动静,除了几个胡达百姓不受控地来抢了点东西,胡达军队上下竟是完全没有踏过边境线一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炆边疆战士并未掉以轻心,仍是日夜操练,以防奇袭,但在京城中,已许久没有外出狩猎的皇帝,自是要进行一番春猎,唯一可惜的就是,大皇子本打算春季回京,但见胡达极其诡异,便不太安心,暂时推迟了回京之计。
皇帝一向以秋猎巨多,也大多是去的东睦猎场,但此次是春猎,时间尚早,东睦猎场地偏东北,此事去,只怕山上景致不好,猎物也不多。
猎场始终是容景思、兰妃、葛家与皇帝之间极为敏感的话题,自容景祺归还颢然猎场与牧马场后,魏国公始终装傻,从未提出要将苍和猎场归还,仗着仓和猎场在京城的西南面,自言不会影响一路边防,只象征性地上交了一部分马匹与兽皮一类的物资,这也是淑妃都已变成淑贵妃,从前极受宠爱的兰妃却很久没有被皇上翻牌子的原因。
但兰妃不受宠爱,容景思却因为这接连的案子还是颇受皇帝看中,眼见着皇帝想春猎,东睦猎场又只怕要扫兴而归,便主动提出可以去苍和猎场狩猎,苍和猎场偏西南,且范围较广,要猎个尽兴,在这样的时节中,必是比东睦好些。
皇帝倒也很快答应,只是只是这个春天事情实在有些多,许多皇子都没能来。
容景睿身子不好,是一贯不去春猎的,柔妃在倒春寒时染病,容景兴出于担心,便留在宫中侍疾,容景昊身体也略有不适,没有跟来,还有那个讨厌鬼容景谦,之前边塞不太平,马市停了一段时间,近期又有复苏的景象,只是听说出现了不少趁乱打劫,哄抬物价的情况,容景谦便也留在京城处理马市的事情。
容常凝也出家了,她到了西灵山后,曾修书回宫一次,只简略地报了平安,说一切都好,之后似是潜心清修,再未来信。
于是这下子,跟着皇帝来的皇子与公主总共也就容景思和容常曦,容常曦心中只觉莫名凄凉,若不是因为姜听渊和华君远此番也会去春猎,她都也想称病不跟去了。
一行人慢吞吞行了七日便到了苍和猎场,容常曦是第一次来,来了以后才发现这猎场果然极大,他们自东口而入,策马许久,也望不见西边的围栏,魏国公早早就搭好了数个极为豪华的帐篷,规制十分奢侈,皇帝在最中心的搭帐篷住下,这次唯一随行的妃子兰妃与皇帝同住,容常曦和容景思也各分得一个不错的帐篷。
容常曦在帐篷中住下,苍和猎场中的奴婢立刻端上准备好的热水,让容常曦洗发更衣,容常曦弄好这些,换了一身清爽简单的束腰短袍,下头穿着缎裤,再穿了个无袖长比甲,踏着小皮靴便出了门。
苍和猎场不但地势广阔,大约是为防止皇帝来此出什么意外,怕周边流民作乱,魏国公还加派了不少人手严阵以待,虽看起来是远不如宫中御林军与京营的士兵,但京营士兵与御林军都不便随便调动,何况是春猎这样的事情,故而皇帝只调遣了御林军两百,御前带刀侍卫十名。
另外在苍和猎场外也远远地守了一千名京兵,还有魏国公自己的兵,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京郊毕竟太平,有两千的士兵,已绝对可以高枕无忧。
容常曦自己惯骑的马是养在东睦马场的,明日便要开始打猎,容常曦便亲自出来挑一匹适合自己的小马,她走到马场时,暗叹了一声天助我也,因那姜听渊竟然也在,他穿着深青色的骑射服,看起来极为利落,正专心地在马场中看着,倒也不像挑马,反倒是像在查看什么,听见容常曦这边的声音,姜听渊抬起头,惊喜道:“康显殿下!”
容常曦微微一笑:“姜公子,好巧。”
往日姜听渊热情似火地同容常曦打招呼,换来的通常是容常曦不冷不热地一颔首,如今见她不但应了,还同自己笑,自是喜不自胜,露出那一口雪白的牙齿:“殿下可是来挑马的?”
容常曦故意道:“嗯,姜公子可否出些意见?本宫骑术一般,太烈的不行。”
“当然可以。”姜听渊挠了挠头,指着容常曦右手边那一大列马匹,道,“那边可都不行,应当都是烈马。”
容常曦侧头看去,见那些都是高头骏马,有两匹通体发红,竟似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其他的马看着也是极其英武,高高扬着头,鼻孔里出这气,几个牧马场的下人正在小心地为他们刷着毛发。
“确是好马。”容常曦喃喃道,“不愧是苍和马场。”
姜听渊却有点无奈地道:“这些稍加训练,都可成为上好的战马,可惜魏国公大人是绝不愿低价折卖给朝廷的。”
“兵营买不起吗?”容常曦好奇道。
“可当战马的,差一些要二三十两,好的百两甚至千两都要。”姜听渊摇头,“有这钱,便不至于每年军饷都给的磨蹭了。边塞倒还好些,之前朝廷送了不少马去,内陆的兵营才是糟糕,虽有骑兵兵额,但怕兵是马的十倍不止,大多骑兵大约都忘记如何上马了……”
姜听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才猛然想起不对,他捂住嘴,道:“对不住,殿下,我就是听你问了,所以……我半点没有责怪魏国公或是朝廷的意思!内陆的步兵同样很强的!”
容常曦好笑不已,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放心,本宫谁也不会说,姜公子不必在意。”
姜听渊看着她轻轻一笑,眉眼动人,不由得发起呆来,容常曦倒也没被男子这样直接地盯着看过,心里头有点恼怒,但还是压下不快,道:“姜公子不是说要替本宫选马吗?那依公子之见,哪匹适合我一些?”
最后姜听渊点了两匹,其中一匹通体雪白,是个小母驹,容常曦心中一动,道:“就它吧。”
姜听渊道:“殿下眼光不错,这匹名为素月,与旁边的白色大马白雷乃是一对。”
容常曦有些意外,马不是都是配种的吗?
姜听渊看出她的疑惑,解释了一番,说方才那下人还特意提过,这公马和母马都极为忠贞,不肯配种,只和彼此黏在一块,若是看不到另一个,便会恹恹地,怎么抽都不肯跑。
说完,他又很遗憾地摸了摸那白雷,道:“早知如此,我便选白雷了。”
“白雷已有人选了?”容常曦道,“谁?”
姜听渊道:“华二公子呢,她来之前他刚走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