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容常曦头痛的, 是容景祺与敬贵妃太过自以为是, 认为容常曦一眼就可以看破, 一定还讨厌容景谦——即便不讨厌,三两句挑拨, 也能让她重新恨上容景谦, 所以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盟友,所以直白地告诉容常曦这么多, 生怕她听不懂似的。
就算容常曦想拒绝, 也不太妥当, 她已知道了这么多事,若是拒绝, 就几乎等于直接与容景祺他们为敌, 虽然容常曦并不畏惧容景祺, 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刚刚说的那些事情, 也确实让自己有些动摇。
她必须搞清楚,走水案与捞尸案是否真的和容景谦有所关联。
容常曦最后只含糊地说:“我在西灵山待了三年, 受观主教导,学的是与人为善,容景谦到底做了什么,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但他可不可留, 却不是我能控制的。”
她见容景祺还要说什么, 赶紧道:“……毕竟, 他是我的皇弟。”
容景祺道:“可是常曦,他——”
敬贵妃轻轻拍了拍容景祺的手臂,道:“常曦,景谦做的事儿,毕竟只是我们的揣测,你还有犹豫,亦是正常。连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找到你。若你何日弄清楚、想清楚了,大可以再告诉我们。本宫也很想知道,是否错怪了景谦。”
敬贵妃给了容常曦一个台阶下,更给了她与容景祺一个台阶下,容常曦立刻点头道:“好。”
敬贵妃笑了笑,带着容景祺离开,容景祺神色仍有些愤懑,大概没料到容常曦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要和他联手对付容景谦,若不是敬贵妃拉着他走,估计他还要对容常曦长篇大论一大段。
容常曦揉着太阳穴,觉得此番回来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她想象中,自己讨好容景谦,容景谦欣然接受,两方讲和,再联合其他的皇兄一道去劝父皇赶紧将贵族牧马场与私人猎场的事情给解决了,免去居庸关之战——毕竟那一战未免太惨烈太凶险。
再把容景谦如上辈子一样送去跟着吕将军磨炼,待他归来,父皇大概也要病故了,容景谦便可顺利登基,再给她和华君远赐婚,给几位皇兄封地封王,大家和和睦睦地守护大炆……
容常曦终于对自己这个计划生出一点怀疑:她会不会想的太好太顺利了?
想到四皇子还有六年的寿命,父皇还有七年的寿命,容常曦心里头更加烦闷,她拍了拍桌子,让尤笑差人把明瑟殿的当值册给拿了过来,又问出走火是哪一天——那一日,当值的列表上,夜间当值之人,赫然便是福海同另一个太监福韵,容常曦想召见那个太监,尤笑去喊人,回来却告诉容常曦,原来福韵已离宫了。
当夜走水,首当其冲的便是福海和福韵,两人同时被关进内牢,后来因清点发现只有一两个小玩意受损,也无人受伤,将他们各打了二十大板赶出宫,福韵就是这样离开宫中的,可福海却在走之前被四皇子给要了下来,四皇子虽体弱,但颇得皇上心疼,要一个太监轻而易举,他要了福海回去没多久,又将他调去允泰殿伺候容景谦。
毫无疑问,四皇子一开始要人,应该就是容景谦的主意。
容常曦索性摆驾,前往四皇子容景睿的泽泰殿,四皇子正在花园里小憩,这么炎热的天气,他仍是一点汗也没出,见容常曦来,惊讶之余又有些愧疚似的,说自己没去主动看容常曦,是怕她也才解了花毒身体孱弱,容易被自己染上病症。
他提到花毒,容常曦的眉头便是一跳,可惜她非但不能责怪容景睿将那治风寒的药丸和解毒丸做的那么相似,只能微笑着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容景睿说自己恢复的不错,寒暄了一会儿,容常曦状若不经意地提到福海。
容景睿倒是丝毫没有隐瞒,直接说福海是禄宽的好友,当初自己要人,便是容景谦的意思,又有些疑惑地问,是否福海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容常曦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连忙摆手,顺嘴问了几句容景谦的事情,四皇子倒是并未多想,只说自己是在容景谦入宫的小半年后见到了他,彼时容景谦似乎在为经文的事发愁,他没太懂所学的经文的含义,只能瞎背,半天也不得要领,四皇子恰好在花园散步,第一次看到这个传说中的小皇弟,便上前指点了一二,之后数次又在花园碰见,四皇子见他瘦小,时常喊他去自己的殿里头用膳,辅导他功课,如此一来二去,二人关系便好了起来。
四皇子说起来,语气很是怀念,只说彼时容景谦身材瘦小,性格内敛,自己颇有些担忧,如今他却已是越来越有男子风姿,也不再那么孤僻。
容常曦听着额上却是落下一滴汗来。
容景谦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授课的内容,不过是因为上课时自己和容景兴容景昊变着法子欺负他,授课先生也睁一只眼闭只眼,如此一来他如何有时间和精力去听课,只能自己放学后捧着书硬啃。
她又问容景谦可有什么爱好,这下连容景睿也不晓得了,只说容景谦十分克己,既不爱美食,也不爱稀奇珍宝,容常曦心道,长大后他也不爱美女,这人简直是铜墙铁壁,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问了一堆,什么重要的信息也没得到,容常曦无可奈何正要离开,此时却听得外边传来通报,七皇子容景谦来了。
容景谦走进来,大约是在外头就看见了容常曦的歩辇,他并不惊讶,道:“四皇兄,皇姐。”
容景睿微笑道:“果然白日说人人便到,常曦正问你的事呢。”
容常曦颇有点心虚,却忽然瞥见容景谦腰间别着一枚青翠的竹笛,她一喜,道:“你今日将竹笛带了出来?”
问完又莫名有些生气,她现在还搞不清容景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下了决心要讨好他以后,这茅坑石头稍有点回应,她又会忍不住心下满意。
容景谦不语,容景睿道:“是我想听景谦吹笛,便让他带着了。若常曦你介意的话——”
“不不不,当然不介意。”容常曦和善地道,“既然送给景谦了,就是景谦的,他爱怎么用,爱给谁吹,都是随他意。”
大约是因为容常曦在此,容景谦话还是很少,只关心了一下容景睿的身体状况,若容常曦稍微识相一点,便应就此离开,可容常曦根本不知识相二字怎写,容景睿也是个极其温和的人,三人便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儿,容常曦瞥了几眼容景谦身后的禄宽,状若不经意地道:“怎么不见福海……哦,现在改名叫福泉了对吧?”
容景谦道:“在殿外,皇姐有何事?”
“哦,没有,随口问问罢了。”
容景谦并未追问,三人又坐了一小会儿,容景睿别过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容景谦立刻站起来,说自己先行告辞,容常曦也晓得容景睿身体不好,不适合久聊,便也说自己要走,同容景谦一道离开。
刚走出泽泰殿,果然见门口站了个身姿笔挺的太监,容常曦停住脚步,蹙眉望着他,福泉微微垂眸,不敢于容常曦对视以免显得不敬,容常曦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真是有够蠢。
这福海怎么看都和上辈子的福泉长的一模一样嘛,自己怎么会没想到呢?可福海改名字这事儿……便是再来三辈子,她估计也还是想不到。
容景谦站在一旁,道:“皇姐?”
容常曦挪开视线,对着容景谦笑了笑:“忽然想起那时衡玉园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容景谦望了她片刻,道:“皇姐可要走走?”
又走走?
容常曦眼珠子一转,道:“好呀。”
这回倒不是沿着大路走,他们二人走到御花园,傍晚的御花园除了几个花仆再无他人,见到他们来此,下人们也纷纷退开,一时间夕阳斜照,如金粉铺洒,满园花香沁人,只有微弱的蝉鸣声响,晚夏之景,格外动人。
容常曦已习惯了容景谦闷头走路不说话,她侧耳听了一会儿,意外道:“竟还有蝉,它们不是夏生秋死么。”
容景谦道:“秋还未到。”
“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罢了。”容常曦掰着手指算,“马上便是秋闱,秋闱后便是琼林宴,琼林宴后便是秋猎,接着是冬至,除夕,这一年就过去了……”
容常曦没敢说,秋猎以后,冬至以前,是华家大公子的弱冠礼,按道理来说,容景谦得像上一世一般,带她去华府呢。
容景谦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容常曦:“皇姐。”
容常曦本还在盘算这一年按理来说要发生多少事,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接过那个锦盒。
御花园中,锦盒……这场景与画面,未免有些熟悉,容常曦慢慢打开锦盒,里头是一枚洁白莹莹的玉镯,上头有一点莲花碎纹。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景谦。
容景谦道:“物归原主。”
容常曦震惊道:“这玉镯怎会在你这里?!”
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皇姐不如去问大皇姐。”
“你……你连这个都知道?你何时知道的?!”容常曦几乎都懒得震惊了,他连这玉镯是容常曦让容常凝去放的都知道?!
容景谦道:“大皇姐直接将玉镯丢在我床下,我当夜便发现了。”
容常曦:“……”
容常曦扶额片刻,很虚弱地道:“我那时只是一时兴起,后来也并未追究你与禄宽。”
“不追究,难道不是因为皇姐想让我去西灵山吗?”他道。
容常曦吞了口口水,道:“你、你到底是谁?”
容景谦疑惑道:“我还能是谁?”
刚刚那个瞬间,容常曦真的怀疑容景谦是不是也是如同她一般重生而来,可转念一想,若是上辈子的容景谦,绝不会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同她讲话。
“你、你当时才多大啊!”容常曦道,“为何我的打算,你能看的如此清楚!”
“是皇姐的意图太过明显。”
容景谦仿佛在很委婉地提醒容常曦,皇姐,你真的好蠢。
蠢到那时十一岁的容景谦,便足以明白容常曦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动作,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