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三更还有一些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在我用树梢作箭靶练习弓箭的时候,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几个时辰。
长久以来的训练使我的耐力越发的好起来,就是再练习几个时辰也不能令我的体力消耗多少,又何况我的心境是如此平和。
……太平静了。
即使明知自己面临的将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心跳依旧平稳得诡异。
将树上的箭拔下来,插回了背后的箭筒中,远远地捕捉到角落栅栏的一抹白色,在静静的夜间始终伫立不动,平静的心湖终于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举步走到边上去,双手按住栅栏翻身跃了过去。这个动作令立在角落的疾云掀开马眼,微微侧过头来。
我走过去向它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抚摸它脖子上的髯毛,舒适光滑的手感令心潮的涟漪更甚,不仅长长吁了口气。
最重视的异性,不是没有道理……
“……快三年了,疾云,你也已经老了呢……”鬼使神差地,我开了口,声音低哑。
疾云对我的话似乎没什么表现,只是马尾来回扫了几下。
我不由得笑出声。“呵,算了,萨卡族的马儿,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服老的,何况你是我们草原的神驹……”它的能力并不比别的马匹,即使年纪大了,还能奔驰。
“中原的马匹,太多都得到驯养,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我在白琅寺当掌马僧的时候,每次看到那些马匹,就会想到草原的马儿,有多么的狂野和自由,那份不羁和傲骨,只有草原的生命才有,由此可见,如今的你,是多么地独一无二,即使中原的人,也无法驯服你……”
它的头向我挨近了几分,鼻息发出轻微的哧哧声。
我摩梭着它的脸侧,注视着那双大的出奇的马眼,比起黄牛,要来得清澈和精神,闪闪烁烁。“疾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萨卡族仍有生还者,等我探听出草原上朝廷伏兵的事……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草原的……”
天空忽然没有预兆地飘起小雨,很小很轻,轻易地被夜风吹出一个幅度,落在脸上、身上,生起一阵清凉,就像刻意在平复我的心境。
我有太多的事还没完成,又怎么能死在地下迷宫呢?
……祁玄英,回来之后,我第一个就是找你说清楚骨灰盒的事。
青缎……我还要跟你一起上白琅寺,找明心师兄要回解药呢。
楼碧月,楼栖然,还没有得到你们平安离开皇宫的消息之前,我是不得安心的。
甘遂,锦诗,你们的婚宴,我又怎么好意思不去参加呢……
鲁尔爷爷,苏……我们还要回到草原上去呢……
*
三更,兰妃寝宫。
暗处的树上,我与轻彤二人悄无声息地落下,定睛看着兰妃宫殿院里院外皆是十步一个重兵把守。
之前还以为这个兰巾帼与引凤太后交好,所以才得到如此殊荣,现在想来才知道引凤太后是借此名目守住地下迷宫,利用的还是这些守卫对那个兰妃的崇敬。
亵渎这位巾帼的寝殿,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万一被发现了,的确也是死罪一条。
与轻彤一道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院外的守卫,潜进了院内,在几个翻身之后,落在寝殿的屋檐上,压低了身子。
身下就是目的地所在,我注视着下方的重兵,神色平静却也没有一丝放松。轻彤凑近过来在耳边轻声道:“大殿门口的守卫已被皇上掉包了,我先进去,你看准时机,随后跟上。”
话音未落,身边掠起一阵风,转眼轻彤已翻身落地,接着殿门前几个守卫的身形遮掩,在地上滚了几次顿在殿门边,利落地打开一道缝钻了进去,又关上。雨声掩盖了门声,一切都那么悄无声息。
殿前下台阶的一排守卫当中的一个忽而转过头来。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影呢?……”
“没有呢,你是不是看错了,刚刚我可一直盯着各处的。”殿门一侧的守卫摆摆手。
另一侧的守卫也笑了。“我看,你是不是趁着换班的时候,去讨要太后要宴席的好酒了?有好东西也不给兄弟分享分享,你行啊你~”
“哎,哎,哪能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可从来不让我们喝酒,上回莫凡才偷偷喝了点,被太后发现,挨了重板子,活活咽了气了……”
“唉……算了,宫中的规矩除了遵守没别的,太后的闲话还是别多说了,好好看守吧你,这雨越下越大了,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打好精神的话,很容易被人乘虚而入的。”
“那是。”应了一声,终于回过头去。
借着这个空挡,我翻身落了地,落到殿门前几个守卫的身后,下意识地看着他们的脸色,发现他们丝毫没有动容,看都不看我一眼。
于是几下滚了过去,开了殿门钻了进去,复而关紧。
好在由于干多了盗窃之类的事儿,我的动作都挺熟稔,不会乱了阵脚。小心地吁气,自黑暗中站了起来。
殿内很是黑暗,然而不能燃起火折子,只能等眼睛稍微适应了之后,方才隐约看见了一些摆设的轮廓。殿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闷雷,而守卫却像是司空见惯,即使暴雨也没离开自己的岗位。
空气中有着浓厚的灰尘,与阿芙的寝宫竟是大大的不一样。
明明是一个巾帼英雄的住处,却比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妃子的住处还要不受人重视。现在想想,阿芙的寝宫之所以一直是那么整洁,或许,是祁玄英吩咐的吧……
从这一点倒也可以看出,这位兰巾帼,的确是引凤太后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
视线忽然转了转,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直觉应该是轻彤。
他刻意将脚步声压重一分,目的就是怕自己突然闪现到我面前令我大喊出声吧。
果然,须臾之间,轻彤已然出现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对我示意。“地下迷宫入口打开了,走吧。”
随后转身慢腾腾地走开,我顿了顿忙跟上去。
走到一个巨大的床榻前,隐约能看见被掀开的床单下,似乎开了一个洞,漆黑一片,连有无阶梯都看不见。
轻彤伸手探进衣襟里,取出一颗半个巴掌大小的珠子,大致上看得到是透明的,有点像水晶,或玻璃。
而后他放在双手中,迅速摩擦着,琉璃珠的中心开始泛出一点青蓝色的荧光,而后慢慢扩大,充盈了整颗珠子,正如在地下城时石峰中的夜明珠一样。随意轻彤将夜明珠抛下了洞口。
我探身去看,夜明珠落在离洞口一层楼高的地面,看来这个洞口是设在地下迷宫的头顶上。
“半个时辰,你可以吗?”
就在我想纵身跳下去的时候,轻彤清淡的声音突然飘进耳中,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黑暗中看不清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出他依旧是面瘫的脸孔。
我顿了顿,竟对他的话回答不出来。良久,我才小心地问,带着一丝迟疑和纠结。“轻彤……我可以问你吗,如果这次的行动失败了……无名宫,还会解散吗?”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闪电滑过,只一瞬间大殿中亮起一阵青白色,映出了轻彤掀开眼帘,有了片刻怔忡的脸,而后雷鸣接踵而来,一切又暗了下去。
“……如果,行动失败了,我会代替你,重来一次。”
就算下一次面临的,将是更为严谨的防范,没准,又要准备几年的光景。
“只要是无名宫的人,都会有这个想法的,即使我失败了,鸣珞、青缎,也会继续下去。”语调依旧平淡,想来他的表情也已经恢复了一脸面瘫,“你不是为了无名宫而做的,能代表无名宫去闯地下迷宫的,只是我们罢了……你很清楚,自己是为了别的,更为有说服力的理由才去的。”
因为我说过,我是自愿的。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不想死,活着回来就好。”
毕竟是经历过磨难的无名宫之人,生死在他口中竟显得如此地简单,却也透彻。轻易让我语塞。
的确,这也是我心中所想的。
不管以后将要面临着什么问题,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回来。不单如此,还要带着阿芙的骨灰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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