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秋季清凉的日子,一贯的天气却突然起了变化。
朦胧的睡梦中,还没有彻底清醒,耳边响彻着微弱没有规律的水滴声。悠悠地抬起手将蒙住头的被子慢慢拉低,露出睡眼惺忪的脸,清凉的空气从半开的窗口丝丝吹进来,缓解了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些微闷热。
感觉天比往日来得阴沉。天气变化是从昨夜就开始的,突然变得闷热的空气令我几乎整晚睡不好。
浅浅地呼吸了一下带着外面不知何处包子香的凉凉空气,眼帘再次坠下。
“潋?你醒了吗?”伴随着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外试探着叫唤,“差不多该用早膳了吧,现在已经快正午了。”
懒懒地应了一声。“不了,你们吃罢……”
声音虽小,好在听者的耳力不俗。“我们很早就吃过了诶!你还是快起来,决定今天的行程吧!”
……真,麻烦……
难怪我不喜欢跟别人同行,连想睡到自然醒都不行了。
勉强支撑着意识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拿出包袱里一点干粮算早点略略充饥。打开房门的时候就见霍甘遂还站在门口,我叼着一块芝麻饼双眼发直地看着他。
“二公子出去了,说不回来用午膳,他好像在这里有重要事,潋你呢,去元子镇是有什么事吗?”他径自走进来拿起桌上的茶具倒了两杯水,一边端给我一边问。
机械化地多咬了几口饼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谢谢……唔,元子镇……去应征杂役吧……”
“啊?!”倒茶水的动作一滞。
“……我感觉就是给别人当跑腿的。”将芝麻饼全部咽下,温吞地指着他的手,“水,溢出来了。”
“呃!啊!”慌乱地收拾桌上的水渍,“去说当杂役?为什么?你欠了谁的债吗?是在哪户人家?还是客栈酒楼?”
“唔……欠债,也不知道是谁欠谁……”
“喂!潋,你说清楚啊!你怎么又睡啦!醒醒啊都睡了这么久了——”
“……”
……
楼碧月回来的时候天已大晴。午膳时间早过了,真想上集市走走,便在客栈门口碰上他。一瞬间,两人皆是一顿。
“……用过午膳了?”我随口问。
“唔,嗯……你要出去?”如往常一样眯起眼一脸探究。
“唔。”
语毕就要擦肩而过,不想却被他一声制住。“正好我也闲来无事,不如一块去?”
一句话,直接预示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到最初最简单的形态,他一如既往地想揭开我的秘密,我一如既往地溜之大吉。
眉头轻蹙。“我说你啊,不是已经知道我并非萨卡族人了么?为什么还……”
被我说开了,他也不在意,桃花眼底满是轻蔑的笑意,魅色横飞。“那又如何,即使你不是萨卡人,但身上的秘密也够多了,既然还关系到第一国寺,自然是非同小可,如何让我不好奇~”
我语塞,心底七上八下,对于他这个人始终是不能不防范,只怪自己实在是鲁莽,居然让这家伙抓到把柄,真是失策。
午后的市集算不上特别热闹,但如我一般在这种雨后的时刻出来透气的也不少,沿着湖畔一路下去,形形色色的游人随处可见。
立在湖边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下,对着湖畔长吁一口气。心底多少有点郁闷。原本是出来透气的,却因为要时刻防范着身边的人以至于放松不下来,抬脚将一颗小石子踢进湖里,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喂,你早上忙什么去了?”
也许是没料到我会主动问他的事,意外地挑眉:“你该不会又想要发疯了吧?是真的想知道还是?”
哎,你爷爷的。“你还真会计较呢,被你跟着我已经够憋屈的了,反正现在想游湖的兴致也没了,问你点事打发时间而已,嗯,这算是我目前‘比较’好好奇的事了。”蹲下去搜索合适的石子一掷,石子在湖面打起水漂。
对我的微微表示出来的抱怨嗤之以鼻,他双手环胸。“只是去了趟衙门而已,协助衙里的捕快寻找那个夜盗。”末了又像想起了什么,“千纸鹤,那家伙你该不认识吧,毕竟你连皇帝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家伙我只碰过一次面,本想顺手将他绳之以法,没想到他轻功不俗。”
丢石子的动作一顿。“嗯……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听说过……”拍干净手上的沙砾,站起身来,“听你的口气,倒是对他颇有成见,他惹你了?”
“哼,如此目无王法扰乱民生的毛贼自然人人得而诛之!而且,我后来暗中调查了一番,千纸鹤的轻功可以说是我遇到的人中属上等的,如此说来,他也有可能是那个传说中的萨卡王子。”
嘴角抽搐。“……你的根据只是轻功吗?总不会只要有轻功的人你都一个个调查了吧?”
“我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关于萨卡王子这个人,谁都没见过他,只听说他习得萨卡独有的轻功踏莎行,其它一概不知,自然无从查起。”
“唔……真是折腾呢,难道你们就没想过,那个萨卡王子早就死了吗?战事隔了两年突然又出现有关他的风声,就没有空穴来风之嫌?”
“我几番追踪没有结果,也猜到了这个可能,但不久之前在全安镇却传出了一个真实的消息,一家名叫温香馆的……呃,一个地方,出现了萨卡族人的行踪,衙门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以非人的速度撤离,现场只留下一只羽箭……”
闻言,倚靠着树干的身体一僵。
当时鲁尔爷爷冒险出现将我救走,这件事被青缎知道的可能性实在很高,他多半会猜想我会是萨卡族人,这样一来,胧也就……
可恶,他既然是皇帝的爪牙,肯定会报知皇帝的,如今皇帝竟然还让我前往帝京当什么影卫,要是知道了我是萨卡族人肯定会变脸,那我这一去就凶多吉少了。
见我眼神黯淡,突然间消沉下来,楼碧月凝眉,看着我的双眸忽明忽灭。“怎么了?你这副样子,究竟是在意千纸鹤还是萨卡王子?”
“……两者都有吧,毕竟,一个无端被怀疑的异党,一个无端被追捕。”仰起头来直视上空,看似漫不经心地吁气,“千纸鹤固然是不是什么好人,但萨卡王子呢?……你追捕他的理由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吗?”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呢?
我到底是在为谁申辩?是枭彤还是我自己?
“哼,自然是因为他是割据余党,当初萨卡族人有意侵犯我中原,好在先帝事先有所防范才能除掉他们,如今若是不尽快将他缉捕处置,等他羽翼丰满必然卷土重来!”
原本只是无奈的心一下子被刺激了,眼底竟不由自主地向他射出寒光,尖锐而又忿怒。语气冰至谷底。“侵犯中原?是你说的还是先帝说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议论他们的是非!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贪’字,将事实掩盖变得面目全非,当初的皇帝,凭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他气愤地捂住嘴,冲口而出的话变成了他指缝间的呜咽。“夏侯潋!你疯了吗?!诽议先帝可是大罪,你想让人听见么!”
“唔、唔……嗯,呜……”几下掰开他的手,一向心静如水的心潮一阵澎湃,抓着他的手不觉紧了几分,下唇被咬得生痛,几乎难以平复自己此时的懊恼和忿然,一切言语化为一句自怨自艾。“可恶……都只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而已……都只是做贼心虚,害怕别人报复而已……”
不节制的力道令他拧紧了眉,也顾不了那么多。“该死的,你真是疯了,之前是语无伦次,现在是口不择言,什么叫掩盖事实?当年的战事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日,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时隔两年如今申辩说服力能有多少。我咬着牙,默不作声。
他一下扯开我攥紧他的手,玉洁冰清的手腕上出现清晰的红印,凌厉着双眼看了我一会,最终气道:“所以我最讨厌你这种人,要不是你什么都不讲明白,我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误会你了!……虽然我很想知道那场战事有什么内幕,不过看你这样子我想你是不会说的,那就让一切继续被蒙蔽好了,你也不需要老做出这种愤世嫉俗的样子,比起你之前的清心寡欲还要令我感到碍眼!”再次横了我一眼,径自拂袖而去。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倚靠着树干的身躯缓缓滑落下去,最后自己蹲在地上,仰头抚额。呼吸吐纳间有着浓浓的疲惫和闷热。
可恶……我早就知道,不论过了多久,这个伤疤都会再次被掀开的。即使天下人都知道了当年的骗局,又能拿朝廷怎么办,皇室怎么可能承认这种会让自己颜面尽失的过错?
以楼碧月这家伙的愚昧个性,就是知道真相了也不会相信,何况把这种事随便告诉别人,除非我是脑子进水了罢!
该死,结果又是我一个人在承受……别的事情都能很容易就忘记,为什么这件事就死活忘不了呢……
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尽量平复下来,我直接坐在地上,盘腿静坐,心底默念明心师兄的经学。
敬香三柱,期间忌动、忌言、忌乱、忌躁,不动如山,心静如水。一柱香,与山从,不以奇为奇,处变不惊;二柱香……
思绪突然中断,我怔忡着睁开眼,呆滞地看着一潭湖水。
……怎么会?
“二柱香……”
我竟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