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年中祭祀会给民生带来什么影响,大概也是皇帝引起的。或许是由于圣驾即将驾到玉河镇的缘故,衙门对镇上治安的管辖更为严谨了,偶尔可以见到一些衙门的人在暗中巡察。市井上的景况也有了些许变化,买卖各地特产的商人竟随处可见,一些酒楼甚至重新装潢,企盼圣驾降临为之取得无上荣幸。
“潋兄,原来你在这儿啊。”
收回停留在街上市集人潮中的视线,我支起倚着树干的身子往下看,裴焉笑靥怡然地立在树下仰头看我。
我问:“有事?”
他笑着反道:“潋兄在树上做什么?”
“纳凉。”
“呵呵,潋兄可真有兴致,这么说来,这树可有一段高度呢……”他如是说着,与我对视,眼底笑意不减。
还没放弃啊……我吁气,抬手往树后一指:“有梯子,而且,我不畏高。”
“呵呵,原来如此。”他似乎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拱手说:“其实,在下此番是来向潋兄作别的。”
声音听不出有一丝惋惜,我抬起眼帘。……天助我也。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身边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只会让我的一举一动都不方便,他和轻彤若是离开了,至少我的行动能更顺利。
想到这里,我不动声色地沿着树后的梯子下来,走到他面前。他一脸诧异。
我问:“送你?”
他低低一笑。“不必麻烦了,在下只是突然有事要回京城,方才已经跟楼姑娘和楼公子道别了,轻彤也已等在客栈外头,因为一直找不到潋兄,所以才尚未启程。”
“……抱歉,耽误了你的行程。”
今日一早喂过了黄牛后就没什么事了,又不想碰到姓楼的那两人,所以才到后院的树上闲坐,一看街上市集似乎有了变化,就看出神了。
跟着裴焉来到客栈门前,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车夫是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看不见他的脸。楼栖然一见我,丢了个嗔怒的眼色。楼碧月则一贯地笑靥嫣然。
轻彤站在马车边,见我们来,让开了路。
“各位,有缘再会了。”
“裴公子走好,一定要到丹景山堡找我,记住了!”楼栖然豪气万丈地拍拍自己的胸。引来楼碧月无奈地轻叹。
纷纷道别之后,裴焉上了马车。
目送他进了车内,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落幕,正想转身进客栈,猛然看见车上的他朝我们三人一一看过去,意味不明地一笑。
咦?……
我顿了顿,看着已经放下的帘账。
轻彤跃上了马车,随着黑衣人扬鞭一甩,马车渐渐远去。
……猜不透。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闷闷的。
那家伙的眼神……这么说来,他的真实身份,也是我一直没留意的事,如果他现在离开只是暂时放手,如果他并没有完全抹去了对我的怀疑,那么他还会再出现……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总之,接下来得好好忙活了。至于这个裴焉……如果真如我所猜想,往后必然是能避则避。
隔天,入夜。
从房间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楼栖然。
她皱眉打量我,说:“去哪?”
我拧眉。……还真敏锐。见店小二从一边经过,我招手道:“小二,麻烦弄点热水到四号房。”
“好咧~”嘻笑着跑开去,手脚利索。
再看向楼栖然,我随口道:“我净身,你有事?”
她横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叹气。
虽然现在琴一直被她收着,不过对我还是一点都不放松呢。
无奈地往房间走去,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我顿住。
楼碧月立在他自己的房前,浅睨了我一眼,“砰”一声关上房门。
无力感顿时升起。……连这家伙也完全没有放弃。
店小二送热水来之后又出去了,房门被关上,而后过了许久,四号房的烛火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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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夜色正浓。
民家的房檐上跃动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动作敏捷,犹如行风一般,最终落在一处豪宅,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倚着树干,我扶了扶银色面具,在心底叹气。你爷爷的,看来就算走了两个也不怎么轻松,连出来还得假扮成伙计。
此时的店小二已经被迷香放倒在床上,烛火刻意在很早的时候就点燃了,应该不久就会燃尽,这样就可以扮成入睡的假象。楼碧月碍于楼栖然的误会,应该不会冒然闯进去。
总而言之,今晚不会有人妨碍了。
树下突然有人经过,我忙紧贴树干屏住气息。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过去了。
看来这些日子连民宅都提高了防范。
缓和了一下,我透过树叶的缝隙察看了整个府邸由远至近的各位落脚点,伏低身躯一跃而起钻进一处草丛,片刻后翻过往府中心的云墙,在陆续避开几批巡视的仆役后,最终落在一间大堂的飞檐上。
……奇怪,今晚似乎脚力很足?
往下看去,正好有几人提着灯笼刚刚巡视完毕,渐渐走远。
……这座大堂比其它建筑大了不少呢,可能有东西可偷吧。我趴在飞檐上,吁了口气,反正偷什么都一样,贵重的东西八成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做个样子就行了罢。
纵身一跳落在地上,跃到窗前仔细倾听,确定堂里没有人,我取出钢丝撬开窗棂,迅速翻进里面,复而将窗关上。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响,黑暗似乎压抑得让人窒息。
点燃了火折子,炎光渐渐清楚地映出了整间大堂。
简单的摆设,除了正中央的一尊巨大的佛像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反而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府邸,或许是这家人有念佛的习惯。
立在佛像的案前,除了一本经文和一个木鱼外,便没有其它了。我把火折子举高,佛像大大的笑脸显现出来,手上似乎托着一颗圆珠。
象征性的东西啊……
我跃到案上,伸手将圆珠掰了下来,借着光细看。普普通通的,像是琥珀做成的。……罢了,就你了。
打定主意,我落到地上,吹熄火折子,打开窗户翻身出去。
透过敞开的窗棂望进昏暗的大堂内,隐约看见佛像慈善的笑颜。而他的手上,正托着一只精致的纸鹤。
不久,一阵躁响惊醒了整个府邸。“快来人啊!!有贼!快抓贼啊!!!”顷刻,府里乱成一片,无数的火把在府内穿梭,聚集到大堂前去。
四更夜幕,天无冷月。
大堂飞檐上,一个黑色的魅影落在那里,衣袂翻飞,青丝拂起,似与夜色融合,只能隐约能看见那张脸上的银色面具。
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衣裳不整地冲到人流最前面,对着飞檐上的黑影叫喊。“快,快来人!给我上去把他抓起来!!”一声令下,几张梯子陆续架到上面。
……今天还真张扬。我无奈地想,算了,为了显眼一点,动静越大传入皇帝耳朵里的几率就越高。
“佛珠我收下了,这个送给你们。”我居高临下,冲下方的人群道。手腕一动,一把短箫从衣袖中滑出来,握到手中。“接好了!”
凌风,一把短箫抛了出去,众人纷纷张望,短箫最终落在为首的中年人手中。一看,短箫借着烛火,闪动着神秘的紫色。“……紫玉箫?”是三水镇失窃的紫玉箫!!
顿时反应过来,大喊。“是他!千纸鹤!”
是夜盗千纸鹤!
临镇的那个猖狂的夜盗,无所不盗,从未失手的千纸鹤——竟然来到玉河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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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一处屋顶上,冷风冽冽。
望着远远的那处府邸,此时还亮堂堂的,看来,应该是添了很大的麻烦罢。
将手上的圆珠抛上抛下,叹气。……这玩意儿,要等下次行动的时候脱手了,也挺麻烦的。没想到夏夜的风居然会有凉意,看来的确也是转季的时候了。
拍了拍脑袋。行了,回吧。
就在我转身正欲离开,一道白影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立在对面的屋檐。
我一震。
白色的面具,白色的身影……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夜风更冷冽了,将一黑一白的衣摆拂动,啪啪作响。握着圆珠的手紧了紧,我沉默后先行开口。“……有事么?”想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一道长鞭迅速袭来,来势汹汹。我始料未及,向后一翻险险避开,落在另一处屋顶上。这、这人是谁!——
脚步才站定,眼前竟是白影一闪而过,抬头的时候,便是一个白衣的面具男子手持长鞭在眼前挥动、甩开……
“啪!!——”
“唔!”
火热的一鞭落到我左臂上,纵使我已避开了要害,仍被鞭尾击中。手上的圆珠瞬间脱离出去,往屋下跌。
白衣人手一动,长鞭甩开,弹回来的时候鞭尾已经缠着一颗圆珠。手一接,圆珠落到他手上。
瞳孔迅速缩紧。……圆滑的石珠,竟能用绳索轻易圈住。
“你……”
手臂上的痛火辣辣的,我右手紧抓着左臂,冷汗湿了一身。不妙了,半路出了这种差错!这个人,如果是为了缉捕千纸鹤而来的捕快或赏金猎人,恐怕难以脱身了。
那人脚一迈,向我靠近一步,我已是心猿意马。忍不住退后。
就在我们僵持住的时候,下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嚣声。“你就是千纸鹤?!”
我一滞,竟然看见一抹青色跃到我们前面不远处的地方。长身而立,眉宇生风。……楼、楼碧月?!
他眼神凌厉地盯着我对面的白衣人,目光落在那颗圆珠上,桃花眼跳动着危险的光。“没想到你竟然来到玉河镇行窃,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白衣人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趁现在!我脚一蹬,旋身施展轻功一跃。“啪!”手上竟然猛地缠上了一条长鞭制住了我的行动,回头,白衣人手持长鞭静静地立在那里,面具下的双眼波澜不惊。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楼碧月竟然拔剑而起,飞跃过来将长鞭斩断。“嗤——”一声,长鞭断开。楼碧月利剑一舞与白衣人缠斗。
挣脱开桎梏,我怔忡了片刻。这家伙,看来是误会了……很好。
眼看着白衣人即使用半截长鞭也不落下风,不敢多想,趁二人缠斗之际,我鼓足了力气,凌空一跃,远远地飞身开去。
立在远处,我回过头来,透过银色的面具,视线直射正抵挡楼碧月的白衣人。“圆珠就送你了,后会无期!”
语毕,身影一动,瞬间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