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来得突然,来得毫无防备。
在场的四个人中,两个少女都对这一刀始料未及——她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柳即会有这一刀。
宋叶明默默地叹了口气。
柳即捡到这截柳条之前,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用,但是他用的也不是剑。
用柳即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剑这个东西不干脆不果断,走的路子他不喜欢。
所以柳即用的其实是刀。
柳即的刀脱胎于凤鸣山庄的剑法,在他所修的剑法之外,又融合了自己多年的体悟与心得,所以非但没有与他所修的内功相冲突,甚至还使得他能够挥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柳即的刀,从来走的都是大开大合,刚猛霸烈的路子,这与柳即的形象很不一样。
在柳即成为长老之后,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山,也没有动过手了。
所以很多人都忘了,忘了柳即的刀。
但是宋叶明记得,因为在百余年前的那桩往事中,是柳即的刀为祝允同砍开了一条冲向天工府的血路,让祝允同能够以最为饱满的姿态迎战宫一心。
那一战之中祝允同实在是锋芒太盛,才让人忽视了柳即的刀。
而珊瑚,和凤饮醴也终于正视到,哪怕她们都是同代之中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是他们在面对老一辈人物的时候,也没有几个人有足以骄傲的资本。
哪怕他们的前路已经展现出了比前辈更为璀璨的光芒,但是前辈终究是前辈,能在险恶的环境下活下来,并且走到现在的,没有几个人愚蠢,更没有几个人弱小。
他们也许的确不如这些后生天才们有资质,在青少年时修为就达到了令人瞩目的高度,但是他们在漫长的时间中却积累了更多的经验,有着更为成熟的心智。
他们懂得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他们更能隐忍,所以他们也更能在需要的时候爆。
正如这一刀,照亮了天地,照亮两双眼睛。
珊瑚没有时间再去惊讶了,她迅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张随着断臂飘散在夜空中的越界符上。
珊瑚神念成刀,向那张越界符斩落而去,即便损失了双臂,只要自己能够逃离,也不是什么承受不了的代价!
但是没有任何意外地,柳即空间越步瞬间闪现,一把抓过了那张越界符,捏在了自己手里,左手刀光翻转,那条坠落而下的断臂也被烈火灼烧成为了灰烬,飘散在了夜空之中。
“现在,珊瑚公主,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柳即收刀,收起柳条,看着珊瑚,目光中没有威压,也没有所谓的诚意,而是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复杂得让珊瑚也看不出,柳即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珊瑚运气止血,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再生自己的双臂,因为接下来很可能还会有一场战斗——而再生手臂会消耗大量的真气,她需要留足真气,在更好的机会,爆出更强的战力。
珊瑚不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但是她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希望的人,所以她表现得很平静,一双看着柳即的眼眸里空无一物,让柳即都不禁得有些害怕。
“二长老,想要谈什么?”珊瑚轻声问道。
“你的生,或者死。”柳即答道,全然不对珊瑚的平静感到意外。
因为他已经知道,珊瑚也许在战斗经验上不如自己,但是在领会的智慧上上,未必就会差得到哪里去——所以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直接,珊瑚应该会懂。
珊瑚笑了笑,看着柳即,呼吸平稳而轻缓,她似乎是在踌躇在犹豫。
她自然明白柳即的意思,退出可以生,坚守就必须死。
所以珊瑚才觉得有些诧异,缓缓问道:“二长老就不担心我食言吗?”
“我相信珊瑚公主言出必行。”柳即答道。
宋叶明微微皱眉,相信珊瑚会言出必行?
这又要从何去相信?
在宋叶明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两种,一种是自感情的相互信任,一种则是因为利益相互关联而信任。
如果是第一种,珊瑚与凤鸣山庄任何人都谈不上深厚的感情,她个人也没有展现出所谓的言出必行这样的风范,所以他们之间自然不可能互相信任;而对于第二种,珊瑚与凤鸣山庄虽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是却因为小丫而有了矛盾,根本没有共同的利益可言,又从何而来的信任?
哪怕现在珊瑚答允退出,只要她日后反悔,那谁也拿她没有办法——哪怕是指天为誓,也需要有老天爷的存在才行。
这样的条件交换,唯一的好处在于,可能会化解日后可能产生的凤鸣山庄与鲛人族之间的矛盾。
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宋叶明也说不清楚。
珊瑚笑了笑,才摇头道:“二长老请见谅,我的确不太懂你这句话的意思。你到底凭什么来相信我呢?”
柳即微微瞑目,才随之道:“我愿意相信你,所以决定相信你。”
珊瑚脸上的笑容愈灿烂,使得天上的月亮也渐渐失去了光芒。
“或者说,你其实不敢杀我。”珊瑚看着柳即,神色愈冷静沉着,出言铿锵而有力,就仿佛是金属在相互敲击一般清脆而利落,在夜空之中回荡不休。
柳即没有回答珊瑚的话,或者说他用沉默回答了珊瑚的话。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身体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宋叶明也摸不准,柳即到底是默认了珊瑚这句话,还是只是不屑于回应珊瑚这狂妄而不靠谱的话语。
死一般的沉寂,无人动作,也无人言语。
终于,珊瑚轻启她有些失去了血色的双唇,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长老你之所以不敢杀我,不是因为我背后的鲛人族,而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因素使得你不敢杀我,因为杀了我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你认为,这个因素也会使得我在承诺之后,绝对不会再违背这个承诺。”
宋叶明微微皱眉,他是真的不知道珊瑚到底是根据什么推断出来的这样的讯息,但是他看珊瑚那自信的神色,甚至也不由得有几分相信了。
但是柳即为什么不敢杀她呢?
柳即与鲛人族,只怕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关联吧?
珊瑚也不是完全相信自己的推论,但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因为目前的局面已经是无论怎样,都是杀了自己对局势才更为有利的情形,就这样因为一个可笑的相信的原因,就愿意交换条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以她对柳即的理解,这个人沉着冷静,也心狠手辣,他没有理由会在这个时候非要放过自己。
既然他做出了他本不应当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他必然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所以,珊瑚准备豪赌一把。
“所以,我要说不,我拒绝你的提议。”珊瑚沉声道,神色凛然,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准备着随时逃遁。
但是柳即没有动手。
柳即只是看着珊瑚,然后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用复杂的神色看着珊瑚,叹息道:“和你这样聪明的人博弈,实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我不敢真的杀你,但是不意味着我不能对你做其他的事情。”
珊瑚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却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依然戒备着柳即的一举一动。她赌对了一步,但是她依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威慑柳即……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柳即,双眼之中精光矍铄。
被这双眼睛一看,柳即也明白了珊瑚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解释的必要。所以他只是缓缓摸出了柳条,然后道:“珊瑚公主,你最好让开一条路,我去找那个小丫头,这样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珊瑚微微摇头道:“既然你不敢杀我,那我为什么不能用我的命为质?”
珊瑚此话说得极其露骨,你既然不敢杀我,那我就是要用我的命成为你无法跨越的阻碍。
柳即微微摇头道:“你自己找死,并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珊瑚公主,你最好三思……不然只怕得不偿失。”
珊瑚秀眉微微一蹙,有些惊疑不定柳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珊瑚还是很快便镇静了下来,看着柳即,平和地道:“可是我还是想赌一赌——二长老,你敢和我赌这一局吗?”
“赌赢了一局,以为好运一直在自己这边而反复赌下去的赌鬼,最后都输得精光,这是人世间一直在生的事情。所以公主,你最好不要做这样一点都不理智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不适合你做。”柳即回应道。
“谁又规定了,一个理智的人,不能做感性的事情呢?”珊瑚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宛如阳光——谁又敢说,她此刻的豪赌,不是理智呢?
柳即还没有说话,凤饮醴突然迈出了一步,看着柳即,神色严肃而有些哀婉地道:“我若挡在了你的路上,你要连我一起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