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缘(1 / 1)

三月,初春。

南方这个时候气候温和,花红柳绿。

天下统一已经十多年,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尤其是京都皇城,更是繁华富硕之地。原本安泰和融,但皇城内,总有那么点瑕疵打破这样的氛围。

东宫。

凤君华站在云墨身后,将他眼睛上的白布一层层拆开,仍在旁边托盘上,吩咐侍女拿出去。

“今天好点了吗?”

她转过来,坐在他面前,轻声问。

那天他醒来以后两人热烈缠绵,醒来后她立即就现了他的问题。他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他的眼睛,却已经失明了。她不愿意相信,伸出手在他眼前试探。他抓住她的手,回头对她微笑,用很轻松的语气说。

“我现在看不见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几乎是立刻,她眼睛里便涌出了泪水,颤抖着嘶哑道:“怎么会这样?”

他紧紧的抱着她,侧头轻吻她的额头。

“梦相思毒性入心脉,那天和明月殇对决又伤及内腑,毒性流窜到头部,我昏迷前就已经失明了。”他笑了笑,“不过还好,只是失明而已,脑子还算正常。”

她却没他那么轻松,双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眼角。他的眼睛依旧如初见那般深邃浩淼波光沉沉,仿佛写尽了一世繁华。之前,她怎么就没现这双眼睛失去光泽了呢?

“你会好的,云墨。”她那般笃定那般坚定,“我去告诉爹娘,他们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她说完就要起身,他却一把拉住她。

“青鸾。”

刚才才经历一场激烈的缠绵,还未穿好衣服。此刻他这般用力,她毫无设防的倒在他怀里,彼此肌肤相贴,那般酥软的感觉一下子透过肌肤传进大脑,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他也有些僵硬,随即低低的笑,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别去,至少现在别去。”他凑近她,轻轻吻过她的脸颊耳垂,道:“我睡了这么久,让我好好抱抱你。”

她鼻子有些泛酸,这么多年他一直昏睡,她日日在他耳边说话,希望能唤醒他,他却依旧沉睡不醒。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过来的。现在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她又怎舍得离开他分毫?

只是…

“你的眼睛…”

“没事。”

他依旧抱着她,闭着眼睛轻吻她的眼角眉梢。

“青鸾。”他说,“我昏睡了很久吧?”

凤君华抿唇,目光里涌上泪痕点点。

“是。”她抬头望着他,“很久很久…”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十二年,对吗?”

她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云墨微微一笑,语气却微带几分叹息和苍凉,以及深深的怜惜心疼。

“我虽然睡着,但我有感觉。”他手指摩挲着她的肩,轻轻说:“我听得见你说过的每个字,也能感受到你天天都陪在我身边。”

凤君华趴在他胸口上,泪盈于睫,却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青鸾。”他声音越怜惜,“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十二年,她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他昏迷不醒,外界又会有多少流言蜚语,他不用想也知道。

再加上早几年天下初定,虽然有那么多人帮她,但她肩上的担子也不小,还得日日夜夜的照顾他。每日抱着希望睡去,第二天又在他无休无止的沉睡中失望。

他睡着,她却日日痛着。

他闭了闭眼,“青鸾…”

入骨的相思化为一字一句,缠绕尽她血骨深处,内心深埋的情愫如洪水开闸,汹涌而来。

她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她吸了吸鼻子,含泪说道:“比起你为我做的,那根本不值一提。”

她永远都不会当年爬上九重天阶,看见他在焚神烈焰中如何煎熬的场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为了她和天界开战,独战天兵天将血流成河的场景。更不会忘记,前世,他为她几欲疯狂成魔颠覆天下…

云墨唇边却溢出浅浅苦笑和深深悲切,以及悔恨和自责。恢复三世记忆,前两世那些点点滴滴全都划过脑海。即便到死,他也不知道,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

只是彼时,他只知道强取豪夺。他喜欢她,就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她才罢休。他总认为只要他待她好,他用一生来弥补曾对她造成的伤害,他们依然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到头来,却落得那般下场。

第一世他从焚神烈焰中出来,看见她倒在血泊中,了无生息。他抱着她,手指触碰她的手腕,这才知晓她曾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与他们无缘,终究是蔓延在九重天阶之上,化为了血水。

第二世,她亲自下厨为他庆生,纤细的手指穿过金樽玉阙,丝倾泻如云短,嘴角一抹笑意温柔如水。

他为她难得的柔情所迷醉,接过她奉上来的美酒。想着,她下毒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连他都不能察觉这酒里又下了什么毒。

心中有些悲凉。

她如此恨他,是因为她如此深爱那个人么?

他杀了他,所以她也要杀他,对吗?

那就…成全她吧。

他举杯,就要一饮而尽。她却忽然出声阻止,眼中笑意柔和如水。

“我若记得没错,我们还没喝过交杯酒吧?”

他一怔,心中有什么在刹那间破茧而出。

她端着酒杯凑过来,“就用这个代替吧,可好?”

他捏着酒杯,直直的看着她脸上绝美温柔的笑容。

曾经多少次,他做梦都想看见她这样的笑,就像初见那般,笑得那般灿烂而清脆,像曼陀罗花,妖艳而绝美。

好,怎么不好?

她跟着他三年,纵然朝夕相对,同床共枕。他们却没有拜堂,没有举行婚礼。

如今,她是想在他临死前满足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么?

是同情么?

他又微微的笑起来,无论是什么,他都欣喜若狂甘之如饴。

手臂交接,朱鹮璧宇上,夜明珠璀璨而耀眼,照射她的目光迷离如水光荡漾,一*在他心中缭绕而过,涟漪一圈圈散开。

酒入腹,醉人心脾的甜。

大约,是她亲自为他斟酒的缘故吧。

……

云墨闭了闭眼,他以为她给他下了毒,却没想到她将梦相思投入了自己酒中。酒杯放在桌子上,几乎是下一刻,她便吐出一口血来。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她软到在他怀里,唇边却露出解脱而释然的笑。

他浑身开始颤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团轻云,随时都会随风散开。

她在他怀里一寸寸冷却,慢慢闭上眼睛。

他至今都记得那般入骨的痛,一寸寸蔓延过他的血液筋骨,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和绝望将他淹没。

她死在他怀里,带着他们的孩子。

她好狠,即便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肯接受他,宁愿死在他怀里。

梦相思,她对自己下了梦相思。却不知道,那毒是因他而,还是玉无垠。

……

或许是前两世的痛苦植入心髓,他再也不想延续那般绝望的悲剧。所以这一世他改变了策略,逼她留在他身边,却不动她分毫。就那样日日的看着她,等着她主动向他交出心来。

他成功了,成功得到了她的身心。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终于为他披上了嫁衣。

到得如今他才明白,当年之所以一眼认定她,只因那两世的执念深入骨髓,孟婆汤消除了记忆,却消不除植入心尖的爱和执着。

她下地狱为他获取唯一救命解药,阎君也将他的记忆还给了他。

昏睡十二年,两世的记忆随着时间在他脑海里走马观灯般的晃过。所有的爱恨痛悔刹那如洪水般涌来。

他甚至在逃避,他怕醒来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怕她会恨他。

万幸,他醒来后终于听见了前两世最想听见的话。

原来,她是爱他的,一如他,那般的深爱。

他手指慢慢拂过她的脸颊耳鬓,柔软丝在指缝间穿梭而过,他顿了顿。

即便看不见,他却知道,她为他白了头。

三千丝,寸寸成雪,他的心也跟着寸寸如血。

凤君华却有些躲避,甚至心慌害怕。

他昏睡的时候她风华正茂,如今十二年已过,他容颜依旧,她却满头白。因为火莲,她可以永葆青春,然而那满头的雪丝,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青鸾。”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不允许她躲避。

“我都知道。”

她颤了颤,他薄唇轻移,落在她耳鬓梢处,深深一吻。

凤君华又颤了颤,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浸没耳鬓。

“我们夫妻多年,什么没有经历过?到得现在,你还不相信我么?”他眼神里没有光,黑得如同永无止尽的夜。“别说你只是红颜白,便是真的满脸皱纹,老如佝偻。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最美的。”

凤君华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即将滑落的泪水。

他又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将那水光吸干。

“以后不许再哭。”他依旧那般温柔而霸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么?你哭起来的样子最难看。我喜欢看见你笑,就像以前在东临山…”

她这才知晓原来他已经想起了一切,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半分讶异,只有苦尽甘来的沉静而笑,带着泪水,却又那般幸福。

……

时候凤君华问过天机子和莫千影,两人都为云墨检查过。他只是那日受伤太重,后来虽然替他疗伤,内伤痊愈。但到底当时昏迷的时候已经伤了眼睛,再加上十多年昏睡,视觉器官稍稍有些麻木,才会失明。

不过不碍事,只要开几服药,按时服用一个月,他就能恢复视觉。

几大神医在此,凤君华倒是不担心。

只是原本说好了要在女儿十三岁的时候给她赐婚,但如今云墨失明,夫妻二人都不想在女儿人生开启幸福的那一天有任何的瑕疵。

夫妻二人便商议,等女儿及笄的时候再给她赐婚。

云墨醒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作为父亲的云皇,他年纪大了,早就想退位。只是云墨一直沉睡,十多年,连他都觉得没希望了。不止他,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抵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但凤君华却坚持等下去。

云皇最初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对凤君华也是抱了几分怨恨的。

无论如何,他的儿子,是因这个女人才会受伤至此。

但那又如何?他自己的儿子,他如何会不了解?这孩子一生也就对这女主执着,他作为父亲,还能说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再加上凤君华日夜不离的守在云墨身边,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他的儿子,没有爱错人。

帝王家最是凉薄,在当时那般情况,有多少人能做到十二年坚守不悔?

更何况原本还是一国之君的凤君华?

当年云墨昏迷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将这个天下交给她。虽然没有明着让她改嫁,但所有人都明白。梦相思入骨,再也无力回天。他再是不舍,也不愿耽搁她。

她做了天下之主,日后想嫁给谁都可以,没人敢嫌弃她,没人敢欺负她…

当年在南陵,他毫不犹豫为她倾城五座。后来慕容轻寒为她倾覆一国,退让帝君。而他,却甘愿打下天下,双手奉上,只为她一生安稳。

这是他对她的誓言。

他对她说过的话,从未食言。

如此情深意重之人,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几年前,小莺问她,真的要这样一直等下去么?她坐在软榻上,隔着屏风看他沉睡的面容,神情几分恍惚,又并浅浅温柔。

“这世上许多人叫我绯儿,君儿,宫主,太子妃…却只有他一人叫我青鸾。那年我落入他手中,他曾问我若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否只做他一人的青鸾?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他,我愿意。不止一世,生生世世,只做他一人的青鸾。”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爱我,也没人比我更爱他。”

“所以,哪怕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也会一直等到他醒来。”

当年他执念为她,如今她为他。

谁是谁非,已经不再重要。

她只知道,她要等他醒来。一起看云卷云舒,并肩看天地浩大。

……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最近他的眼睛慢慢在恢复,前两天已经能够感受到光,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好一点?

云墨睁开眼睛,她站在他面前,尽管很模糊,但不再是最开始一望无际的黑暗了。

他微微而笑,“好多了。”

只是可惜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历凤凰诀情劫的时候,也曾失明。不过她比他严重多了。那晚他守着她醒来,她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却依旧对他温柔微笑。

就如同他醒来第一眼满目黑暗,只感受到她睡在他身旁。

不是不恐慌,只是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让他觉得温暖,其他的,便什么都不再重要。

当年的她,便是如此么?

凤君华坐在他身边,与他十指相扣,靠在他肩上,道:“前两天父皇说等你好了就传位给你,让咱们好好准备。”

云墨转过头来,唇边一抹微笑如水。

“让父皇直接传位给凌儿如何?”

厄…

“你不会说真的吧?”

他挑眉,“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他习惯性的将她揽入怀中,下颚搁在她头顶上,语气缠绵如醉。

“你直接从太子妃到太后,还省得先做皇后天天打理后宫,多麻烦?传位给凌儿,等他及冠后娶个皇后回来坐镇后宫,咱们也可以清闲清闲。”

凤君华嘴角抽了抽,“殿下,容我提醒您一下,您儿子如今可还不到十二岁。”

“十二岁不小了。”他神色慵懒,语气平静。“我在这个年纪已经定下你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还算慢的,怎么这点就没继承我呢?”

凤君华向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说道:“你那叫早恋,早恋你懂不?还好意思说,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她忽然一顿,眸光里涌出几分异样的光芒,凑近他,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以前在东临山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你不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他很坦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凤君华瞪着他,“别糊弄我,我可记得你最开始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就怕我打扰你,还说喜欢我呢,估计你那时候后悔收养我吧?”

这倒是真的。

当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某个腹黑的太子殿下十分善于把握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他搂着佳人的腰,笑吟吟道:“那时候你还小,我一心修行心无杂念,你又天天在我跟前晃,我难免心浮气躁。不过这也算你有本事,要是换了我以前的性格,有人这般胡闹,早就被我赶下山了。”

凤君华哼哼两声,“这么说,我还十分荣幸了?”

某人一本正经的点头,“确实。”

凤君华开始磨牙。

他有笑道:“不过虽然我不大记得当初怎么会突然想起要收养你,但我不后悔,甚至十分庆幸。”

凤君华心中一动。

他又贴近她的脸,呢喃声温柔如棉絮。

“青鸾,你逃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凤君华不由得心中一酸,想起第一世她逃了他三百年,第二世又…

脸上却扬起笑容,“对啊,我再怎么逃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嘛。”

他只是微笑,却难免有些萧瑟的味道。

一千三百多年了,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尽管已经沧海桑田。但好在,还不晚。

“青鸾。”他抱紧了她,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分毫。”

她点头,笑道:“我现在没武功了,出去都不安全,你得负责保护我。”

“荣幸之至。”

他这样说着,心尖却微微的疼痛。

他如何不知晓,她是为了他才丧失全部功力的。

这些年他昏睡不醒,她日日照顾他,前几年时局动荡,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他们死,她一个人还得保护两个孩子。其中艰辛,是无法言喻的。

好在,他醒了。

凤君华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这些天的惶惑担忧在这一刻才算散去。她攀着他的肩,忍不住说道:“那天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我要是真嫁给别人了,你就高兴了?”

云墨苦笑,“但凡有一分希望,我也绝不可能将你让给其他人。”他叹息一声,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梦相思无解,你让我怎办?拉着你一起死?我舍不得。除了放开你,我还能如何?”

她不知道,他只要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就心如刀割。

曾经青鸾和玉离订婚,他远远的看着,恨不得杀了她身边那个男人。他将她强行带回容华宫,强要了她。当时他就想,即便是让她恨他,他也不会放开她,哪怕囚禁她一辈子。只要她在他身边,他愿意用一生去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

他那般了解她,她如此心善,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她不恨他,也不恨玉离,就恨了自己。

她将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承受那般苦果。

真傻。

凤君华仰头看着他,认真道:“我宁愿你拉着我一起死,也不要你将我推开。”

他滞了滞,忍不住低头,准确的含住了的红唇。

她仰头迎合,唇齿缠绵,他说:“好,下一次,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

今日下朝早,云凌原本想要去给爹娘请安,走到门口看见曼书姑姑规规矩矩的站着,抬头瞥见他,走了过来。

“参见皇太孙。”

云凌挥了挥手,正要走进去,曼书伸手一挡,脸色有些古怪。

“皇太孙,您现在不方便进去。”

云凌皱眉,凝神细听,立即就听到屋内传来那般浅浅低低的轻吟和喘息。

他一怔,立即就明白了曼书为何一脸的怪异和暧昧。

身在皇室,尽管还不到十二岁,但这些事,却是早早的就明白了的。其实想想也是,爹沉睡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醒过来,还不日日腻着娘才怪。

他摇摇头,“罢了,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午膳的时候再来吧。”

曼书敛衽道:“恭送皇太孙。”

她抬头看着云凌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内殿,无奈一笑,神情却淡淡温暖。

宫主等着这么多年,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

屋内,凤君华推开云墨,瞪了他一眼。虽然如今功力尽失,但以前做杀手的敏锐性还在,儿子来了,她如何会不知?自他醒来以后,天天缠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生吞入腹了了事。

云墨好似察觉到她的情绪,脸上笑意不变。

“咱们儿子很懂事,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来打扰我们。”

凤君华一脸黑线,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教坏了儿子我跟你急。”

云墨笑笑,“这怎么能说教坏他?等凌儿早些娶个媳妇回来伺候你,不好么?”

“他才不到十二岁。”凤君华伸手去戳他的脸,似想到什么,忍不住愤愤道:“我就奇怪了,儿子明明是我生的,也是我教的。长得像你也就罢了,凭什么连性格都跟你一模一样?”

“这不是很好么?”他不以为意,“你看我眼光多好,不然也不会娶了你。咱们儿子像我,以后也会给你娶一个漂亮懂事的媳妇来孝敬你。你将他养这么大辛苦了,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就是,这样多好,你说对吧?”

这什么逻辑?

凤君华怪异的看着他,脑子里莫名的涌上前世的记忆。

彼时没有穿越,也没有重生,可那些爱恨纠缠,仿佛是注定一般,与他们纠缠了那么多年。

她出生南陵,慕容于文还是镇国大将军,家世显赫,身份贵重。她出生起玉无垠就陪在她身边,对她百般宠爱万般呵护。

只除了,娘好像一直对爹淡淡的,没多深的感情。

幼时的她在想,或许娘是怨爹的吧,因为爹娶了个公主回来,处处欺负娘。

那时她年幼不懂事,常常因这件事而迁怒于爹,不给他好脸色看。有时在玉无垠面前也冷着一张脸,凶巴巴的说:“你以后要是敢娶别的女人,我就给你下毒,毒死你。”

然后他就将她抱在怀里,一脸宠溺的说:“好,我不娶别的女人,我只娶绯儿一个,永远只对绯儿好,好不好?”

她听着心中高兴,面上却冷哼。

“你们男人都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无奈,“绯儿,你当真我要将心都掏给你才肯信我么?”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从小到大他都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人人都说她刁蛮霸道不讲理,就他一个人将她当宝放在手心里疼宠着。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宠她,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校长蛮横。

那时有玉无垠保护她,她也不专心练武,整天就知道玩儿。可娘说她太顽皮,不许他出府,她就缠着玉无垠带她飞上屋顶,看街上人流涌动,心中十分羡慕。

她看见街上有小孩子吃糖葫芦,便央着玉无垠去给她买。又担心他容貌太过招惹其他女孩子喜欢,就让他改装易容,不许以真面目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他一向低调,对她是有求必应,这么小小的要求,自然是点头答应。

等她吃够了糖葫芦,随手一扔,不吃了,她要是唐人,要吃棉花糖,要吃街上那些摊点小吃…

他皱着眉头说,“那些东西不干净,你要是想吃美食,我给你寻天下厨艺最好的厨子做给你吃…”

“不要。”她一脸倔强,“我就要吃那些小吃,我就要吃,你不给我买我就告诉娘你欺负我,我不要嫁给你了,哼!”

通常她一生气,他立即就会来安慰她,这一招百试不爽。

果然,他叹了一声,凑过来,温声道:“好,我去给你买行了吧?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她马上又笑得眉眼弯弯。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总是看不得她不开心,更害怕她哭,所以就这样纵容她,也养成了她这般娇蛮的性子。

那时他便想着,这样也不错,大不了他一辈子宠着她就是。

……

可好景不长,七岁那年,大哥回到了西秦,没过多久,娘也渡雷劫而死,师父为了保护娘,也被天雷所击重创而死。丧事办完后,爹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他打开门走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哽咽。对玉无垠说:“绯儿命格特异,不能再留在南陵了,否则会遭来杀身之祸,你带她走吧。永远…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他眼神里有不舍有愧疚有疼痛,更多的,却是无奈后的决绝。

“千影相信你,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望你能好好照顾绯儿,她自小没受过什么苦,脾气难免娇气了些,你多多包涵她,别让人欺负了她…”

说到这里,慕容于文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没人知道他对这个并非亲生的女儿有多疼惜。尽管她不认他,但她是那个女子的女儿,他总是想给她最好的。

她呆了呆,她虽然任性刁蛮,但并不是不学无术。原本出生就灵慧非凡,再加上娘对她教育十分严格。除了武功不十分要求以外,其他的琴棋书画政治军事,样样都要学的精细。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携玉而生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那么快。

玉无垠牵着她的手,“绯儿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

慕容于文点点头,颤抖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玉无垠。

“这是千影留下的,你…”

“娘留了信?”

她立即就抢了过来,慕容于文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经拆开了信。

“绯儿…”

她已经看完了信,脸色悠的惨白如雪,拿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

“绯儿,你怎么了?”

玉无垠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接过他手中的信一看,脸色也是变了变,神色微微惊异。

她看着慕容于文苍老而悲凉的眸子,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对她那般深切的疼爱和付出。

“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早就知道?”

慕容于文闭上眼睛,重重点头。

“恩。”

她踉跄的退后两步,脸色雪白而痛苦。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绯儿…”

他担心她会受不了刺激,三两步走过来,蹲下来,抓着她的肩,神情复杂却依旧如从前那般慈爱。

“你娘嫁给我,我便要对她负责。你出生在慕容府,便是我的女儿。尽管…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你愿意,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他颤抖着,痛苦而悔恨道:“只是爹无能,再也不能保护你安全。你…你去找你的亲生父亲吧。无论如何,你是他的女儿,他不会认你的…”

“不——”

她撕心裂肺的大叫,“什么亲生父亲?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生在慕容府,长在慕容府,凭什么现在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那我娘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承认慕容于文是她的父亲。

慕容于文怔了怔,眼神里喜忧参半。

“绯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要听。”

她捂着耳朵连连后退,连玉无垠过来也被她给推开。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慕容于文在背后大喊,玉无垠追了出来。

……

玉无垠找到了她,她趴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将出生便积聚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哭得一干二净。

回到慕容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去了书房,看着那个一夜之间耳鬓有些花白的男人,想起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好,不由得心中酸涩,忍不住便轻声叫道:“爹…”

慕容于文明显一震,眼睛里甚至有淡淡的泪花闪烁。

她跑过去,扑在他怀里,哭着说:“爹,我错了,您别赶我走。娘死了,大哥也走了,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您不要赶我走,我以后会乖乖的,我会听话,我再也不闯祸了,爹…”

慕容于文抱着她,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绯儿听话,爹不是要赶你走,爹是要保护你。你不能再呆在南陵,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必须离开这里,跟着你师兄,他会好好保护你。记住爹的话,永远不要回来…”

“不…”她用力摇头,“我不要离开,我不离开…”

那天她哭了一晚上,最后被慕容于文点了睡穴,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玉无垠还是将她带走了。

他告诉她,在他们离开的那一晚上,太子明月殇带着御林军围困了慕容府。慕容琉仙天女的身份被拆穿,明皇龙颜大怒,问罪整个慕容府。慕容琉仙和其母安钺公主明若溪被抓,赐鸩酒。

姜太后还没来得及求情,皇帝就已经先一步派人包围了她的宫殿,并且将左相满门抄斩。

慕容琉仙是假的天女,那么真正的天女不言而喻,只有她一人。

明月殇当日便是来带她进宫的,可慕容于文早有准备,说她因母离世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日日病情加重,如今已病逝。

明月殇看见的慕容琉绯,自然是早就被易容过的尸体。

原本慕容于文已经够做好赴死的准备,不成想明月殇竟然放走了他,慕容琉绯可以假死逃离,他为何不能?

彼时明月殇对慕容琉绯并不太熟悉,这当然得归功于玉无垠保护得周全的缘故。

所以,他那时并未对她有什么心思,仅仅因一个天女的身份就要他娶回去做太子妃,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既然慕容府愿意配合,他也不会过河拆桥。好歹慕容于文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为南陵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他不是他父皇,他懂得如何收服人心。

这个时候杀了慕容于文,只会让百官寒心,让天下武将寒心。

所以他放走了慕容于文。

只是那时候,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他以为不过是顶着异象出生的女孩儿,会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

她对慕容府没什么感情,唯一牵挂的就只有爹,如今知道他无事,她也就放心了。

玉无垠带她去了雪山,却只见到三个被雪冻结成冰的雪人。

一个是天机子,一个是璇玑子。还有一个,是明月轩。

在此之前,她对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是怀抱怨恨的。然而知道他是因察觉娘渡雷劫而死才会心神俱碎和璇玑子同归于尽以后,便再也没有了丝毫怨言,更多的却是悲切和苦涩。

她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他却已经无法再听她唤他一声爹了。

她将娘的骨灰和他一同葬在一起,立了碑。

她想,娘这么爱他,定然希望死后和他葬在一起的。

她没有离开,而是和玉无垠在雪山住了下来。

慕容府是回不去了,她也不能跟着玉无垠去玉晶宫。而且,她也想在她亲生父亲住的地方多生活一些日子,弥补缺失的父爱。

只是她十分怕冷,又不努力练功,雪山又是阴寒之地,她根本受不住冰雪之寒,很快就病倒了。

玉无垠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将她裹了厚厚一层,说:“绯儿,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给你采药。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走,知道了吗?”

她浑身烫,模模糊糊的听见他的话,点点头。

“嗯。”

他不放心,在周围布下了阵法,便匆匆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她察觉有人闯入。

那个人,墨衣墨,容颜隐在冰雪中,看不甚清晰,远远看着,只觉得眉目如画,清华无双,仿佛天地繁华尽在他眼中。

……

很多年后她回想起和云墨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那个时节,她高烧不退,最为狼狈的时候。

只是,彼时她没力气多看她一眼。而他还未来得及打量她,玉无垠就已经匆匆归来。

自从四年前他们两人那一战后,他们便成为了好友,一年总会相聚一次。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晓,原来云墨是她亲生父亲的唯一徒儿,也是她的师兄。

只是因为那年他和玉无垠大战,玉无垠带着伤回来,她潜意识的就对云墨这个人十分不喜,自然也不想看见他。尤其是,她如今这般狼狈,更是不会让他看了笑话去。

云墨上山是知道恩师离世,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云裔。

只是那时候她病重,自然没见过这两人。

等她痊愈以后,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雪山她是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玉无垠便在仙踪山给她修建了一个院子,她不喜欢奢华,那院子十分大气而雅致,那个地方风景如画,美如世外桃源,她十分喜欢。就这样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八年。

八年里生了很多事,不过让她感兴趣的也就那么几件。

比如,明月殇娶了妻。比如,曾经的大哥沐轻寒已经登基为帝。比如,金凰和东越联盟…

其实她最关心的,还是玉晶宫。

玉无垠的母亲舞清音当年被师父给关了起来,师父死了以后,她就疯了,已经过世三年。玉无垠是玉晶宫宫主,和玉晶宫圣女生来就有婚约。

他答应过她,除了她不会再娶别的女人。

他说得到,就做得到。

只是玉晶宫的势力交错复杂,他必须步步到位,不能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所以这两年,他总是很忙,很忙…

九月初,又到了他和云墨约定会面的日子。这些年她听说过许多关于云墨的传奇,也对他十分有兴趣,便缠着玉无垠要跟着一起去,玉无垠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这一去,便是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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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应该算过渡吧,有些事情总是要写清楚的,因为正文里洛水兮的心里也说了很多关于前世的事情,总是要和正文对得上号才行,下一章就开始精彩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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