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奘微微笑道:“我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的取经者,今到贵处,天色已晚,听得府上有锣鼓声,特来借助一宿,天明就走。”
那老者摇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诳语。东土大唐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孤身一人,是怎么来的?”
东土大唐在南瞻部洲,相距这里虽说很远,可那是对于凡人来讲的。
像唐玄奘这样懂得修仙法术的,一个筋斗就能踩着云过来,他们这种凡人又怎么能理解。
唐玄奘微微一笑,说道:“老施主说的是是,不过我还有三个小徒儿,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保护贫僧,方得到此。”
老者恍然大悟,说道:“既有徒弟,怎么不一同前来?”
又说:“请,请,我舍下有安歇的地方。”
唐玄奘回头轻轻叫道:“徒弟们,都到这里来。”
孙悟空性急,猪八戒生来粗鲁,沙悟净也莽撞,三个人听见师父招呼,牵着马,挑着担,一阵风闯了过来。
那老者看见,吓得跌倒在地,口里喊着:“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唐玄奘搀起老者,安慰道:“老伯莫怕,这些都不是妖怪,是我徒弟。”
老者战战兢兢,牙齿直打架,说道:“这样俊的师父,怎么找这样丑的徒弟!”
唐玄奘解释道:“虽然相貌不中看,却还能降龙伏虎,捉怪擒妖。”
虽然这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唐玄奘帮忙解决的,可孙悟空三人还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算是骗他。
老者似信不信的,扶着唐玄奘慢走着。
三个徒弟闯入了厅房上,拴了马,丢下行李。
那厅中原有几个和尚在念经,猪八戒掬着长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什么经?”
那些和尚听见了一声问,忽然抬头看见了外来人,嘴长耳朵大,身粗背膊宽,声响如雷咋。
孙悟空与沙悟净,容貌更丑陋。
厅堂中的几个僧人,无人不害怕。
哪里还顾得上念经,丢掉了磬和铃,佛像也扔下。跌跌爬爬,争先恐后地往外闯。
孙悟空三人,见那些人跌跌爬爬,鼓着掌哈哈大笑。
那些僧人更加悚惧,磕头撞脑,通通跑净了。
唐玄奘搀那老者,走上厅堂,灯火全灭了,见着三人还在嘻嘻哈哈的大笑。
唐玄奘说道:“你们几个也忒鲁莽,怎么把人都吓跑了?”
说得他们不敢回言。
那老者才信是他的徒弟,急忙回头作礼道:“长老,没大事,没大事,关了灯,散了花,就把佛事收了吧。”
猪八戒揣着手,拱着长嘴,哼哼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摆出满桌的斋来,我们吃了睡觉吧。”
老者叫道:“过来掌灯!过来掌灯!”
家里人听见,叫道:“厅上念经,有那多香烛,又叫掌什么灯?”
几个僮仆出来看的时候,厅堂已经黑乎乎一片,急忙点了火把灯笼,一拥而至。
抬头见见了猪八戒和沙悟净,慌得丢了火把,忽忙抽身关了门,往里嚷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行者拿起火把,点上灯烛,扯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们坐在两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叙坐间,只听得里面门开处,又走出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道:“是甚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门后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徒弟们相貌虽凶,果然是相恶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与他四位行礼。礼毕,也坐了面前叫:“看茶来,排斋。”连叫数声,几个僮仆,战战兢兢,不敢拢帐。八戒忍不住问道:“老者,你这盛价,两边走怎的?”老者道:“教他们捧斋来侍奉老爷。”八戒道:“几个人伏侍?”老者道:“八个人。”八戒道:“这八个人伏侍那个?”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面师父,只消一个人;毛脸雷公嘴的,只消两个;那晦气脸的,要八个人;我得二十个人伏侍方彀。”老者道:“这等说,想是你的食肠大些。”八戒道:“也将就看得过。”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来。
和尚与老者,一问一答的讲话,众人方才不怕。却将上面排了一张桌,请唐僧上坐;两边摆了三张桌,请他三位坐;前面一张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闲食、粉汤,排得齐齐整整。唐长老举起箸来,先念一卷《启斋经》。那呆子一则有些急吞,二来有些饿了,那里等唐僧经完,拿过红漆木碗来,把一碗白米饭,扑的丢下口去,就了了。旁边小的道:“这位老爷忒没算计,不笼馒头,怎的把饭笼了,却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笼,吃了。”小的道:“你不曾举口,怎么就吃了?”八戒道:“儿子们便说谎。分明吃了。不信,再吃与你看。”那小的们,又端了碗,盛一碗递与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丢下口去就了了。众僮仆见了道:“爷爷呀,你是磨砖砌的喉咙,着实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经还未完,他已五六碗过手了,然后却才同举箸,一齐吃斋。呆子不论米饭面饭,果品闲食,只情一捞乱,口里还嚷:“添饭!添饭!”渐渐不见来了。行者叫道:“贤弟,少吃些罢,也强似在山凹里忍饿,将就彀得半饱也好了。”八戒道:“嘴脸!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瞒老爷说,白日里倒也不怕,似这大肚子长老,也斋得起百十众;只是晚了,收了残斋,只蒸得一石面饭、五斗米饭与几桌素食,要请几个亲邻与众僧们散福。不期你列位来,唬得众僧跑了,连亲邻也不曾敢请,尽数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饱,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话毕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谢了斋供,才问:“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陈。”三藏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老者道:“老爷也姓陈?”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陈。请问适才做的甚么斋事?”八戒笑道:“师父问他怎的!岂不知道?必然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罢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问:“端的为何?”老者道:“是一场预修亡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没眼力。我们是扯谎架桥哄人的大王,你怎么把这谎话哄我?和尚家岂不知斋事?只有个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那里有个预修亡斋的?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斋?”
行者闻言,暗喜道:“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错说了,怎么叫做预修亡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老者道:“你们到水边,可曾见些甚么?”行者道:“止见一面石碑,上书‘通天河’三字,下书‘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字,再无别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离那碑记只有里许,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不曾见?”行者道:“未见,请公公说说,何为灵感?”那两个老者一齐垂泪道:“老爷啊,那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佑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行者道:“施甘雨,落庆云,也是好意思,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那老者跌脚捶胸,哏了一声道:“老爷啊,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么?”老者道:“正是。”行者道:“想必轮到你家了?”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们这里,有百家人家居住。此处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