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上楼之后,开灯开窗,看到昆仑挺拔的身影还在楼下,她挥手,他也挥手,然后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看了一眼,伊人还在灯火阑珊处。
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吧,大脑会分泌出多巴胺,昆仑发觉自己有了独立的意识,他不再是刘昆仑的分身,而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他的年龄只有两岁半,却又混杂着刘昆仑和南裴晨的记忆,他努力想从这些人格烙印中挣脱出来,他也想真正活一回。
春韭是个好女人,但他是刘昆仑的妻子,并不是自己的,刘璐是个单纯美好的普通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非常愉悦,可是自己的寿命已经没多久了,任务还没完成,没资格花前月下,更没有理由耽误别人的青春。
当天夜里,昆仑就离开了近江,乘坐飞机回到北京,在这里他和王海昆一起,对姬宇乾和季宇梵做出正式的回应。
首先去的是姬宇乾的未来科技,以参观的名义,昆仑推着轮椅,如同孝顺的儿子,王海昆和姬宇乾谈笑风生,参观了未来科技大厦和研发中心。
会客的地方在天台,这是姬宇乾的空中巴比伦花园,整个研发中心的楼顶都被做成了屋顶花园,绿草如茵,能当高尔夫球训练场,姬宇乾指着蔚蓝的天空说:“二十年前不敢想吧,北京也会有这么蓝的天,这都是产业升级的功劳,未来科技功不可没,二位,或者说一位,考虑好了么,准备以何种方式和我一起共创未来?”
王海昆说:“七岁时,我的梦想是吃顿顿吃肉,十七岁时,我的梦想是拥有一辆摩托车,二十七岁时,我的梦想是睡遍天下美女,现在,我的梦想是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度过一生。”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姬宇乾难掩失望之色道:“要不再想想?”
王海昆说:“今天的天,确实很蓝。”
……
王海昆约季宇梵和他背后的人网络上见面,对双方来说这都是最安全的方式,虚拟场景是对方设定的,采用的是蓝天白云下的海滩,能给人轻松开阔之感。
会谈并没有持续太久,王海昆直接了当的告诉会谈对手,自己并不掌握什么秘密,也不打算和你们合作,大家大路通天,各走一边,谁也别碍谁的事。
对方的主要谈判代表是一个很有老牌欧洲贵族范儿的老人,三件套,金怀表、夹鼻眼镜和银手杖,他怒气冲冲地说先生你这是在向全世界宣战。
季宇梵忧心忡忡道:“爵士说的没错,拒绝我们的善意,等于向全世界开战。”
“你们等于全世界么,那你知道和我开战意味着什么吗。”王海昆关闭了通讯。
所谓蓝天白云海滩,只是3D眼镜里呈现的画面,在昆仑眼中,只有铺天盖地的0和1二进制数字,自从那天看到派出所的警用无人机之后,昆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可否将姬宇乾提出的构想提前实现,人类的意识接入互联网,万物互联,人连万物,他是人脑接入网络的第一人,全球任何防火墙对他无效,理论上来说,世界上数以亿计的摄像头,大型公司跨国集团的数据库,乃至五角大楼白宫的机密文件,任何的私人电脑和手机,只要连上网,对于昆仑来说就是不设防的存在。
短短的会晤,他已经破译了季宇梵所在位置的IP地址和现实地址,他们处在苏格兰的一个古堡内,周边有六十公顷的私人土地,土地所有权人是一位低调的英国贵族。
从古堡的网络接到和发出去的所有在线会议申请全部汇总分类,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数字闪过,变成英文和数字的组合,这是所有IP的现实地址和物业所有人的名字,有剑桥耶鲁,有皇室庄园,有信托基金,有政府议会,姬宇乾说的没错,“族群”权势滔天,资源无限,他们不等于全世界,但几乎把持了全世界。
在这些网络会议申请中,有一条地址在美国加利福利亚某县郊外,根据地址调出谷歌地图,放大到房屋位置,呈现出一座白色木质结构别墅,有一个宽敞的大院子,草坪碧绿,参天大树,从大门口到别墅前开车都要五分钟,这一处物业是二十年前一个港资公司出面购置的,历年来换了三个房主,但都是信托基金,律师代管,房子一直没有出租,每周有工人来打扫,直到上个月有人住进去,新主人是救护车拉来的,救护车是从机场私人飞机候机楼来的,那天只有一个航班,是亚利桑那州飞来的临时航班,配备了全套医疗设备和跟机医生,一切由信托基金买单付账。
信息革命的时代就是这么透明,掌握了信息霸权的人对一切单方面可见,昆仑不但可以看到这个信托基金背后的一切资金运转,还能通过别墅内的医疗设施看到病人的心电监护,每日食量,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直接切断氧气供应。
躺在病床的老人气色很好,满头乌发,连老人斑都很少见,正处在平稳的恢复期,他就是二十年前死掉的王化云。
他又活了,说明他原本就没有死,老妖精留有后手,可是百密一疏,他忽略了时代的进步,二十年前行之有效的办法,到今天就是笑话。
刘昆仑决定和这个曾经做过自己父亲的人开个玩笑,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信托基金的银行户口被查封,无法再给别墅里的医护人员、保镖和律师支付薪水,甚至连水电网络费用的账单都付不起了。
最先撤离的是保镖们,他们和雇主并无感情,这个躺在床上的老头和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流,拿钱办事,没钱走人,保镖们走的非常利落,负责协调一切的律师留下一份账单后,扶了扶金丝眼镜,也面无表情的走了,倒是负责贴身照顾王化云的一个墨西哥女护士不忍心看着老头孤苦伶仃,哪怕没钱也留下来照顾他。
王化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不再是白手打天下的王蹇,凡事全靠金钱开路,没有了钱,他和洛杉矶街头露宿的乞丐没有太大区别,好在他还有信得过的朋友,房子里的网络已经不通了,老王借了墨西哥女护士的手机给远在香港的私人医生麦君豪打了个电话。
麦家三代人都是老王的私人医生,彼此间定有一些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暗语,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启用,麦君豪再三确认后,立刻订了香港飞往洛杉矶的头等舱机票。
麦君豪的机票信息转瞬就到了昆仑这里,于是他也订了一张北京飞洛杉矶的机票。
与此同时,王海昆飞往香港处理私人事务,先前老妖精从各家银行贷出来壹佰亿巨款买了区块链加密货币,大象是永远无法躲避在小树丛后面的,任何加密货币的盘子都经不住壹佰亿的冲击,如果想破译这趣÷阁钱,恐怕人类最先进的计算机工作一百年也算不出来那一组长长的随机数字,但昆仑可以。
洛杉矶机场,经历了通宵飞行的麦君豪不顾疲惫,上了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目的地是定好的,高科技的无人驾驶车辆不会走错路,没有饶舌多嘴的司机,所以上车之后他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了。
这是老王住的地方,大门紧闭,出租车开不进去,麦君豪只好提着行李箱下车叫门,过了好久,一个胖乎乎的西班牙裔女走出来开门,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里走,谁也没看到后面又有一辆出租车驶来。
昆仑也来了,他和麦君豪前后脚走进房间,没有愕然,没有争吵,就像是一家人那样温馨自然,年轻人将病卧在床的长辈扶上轮椅,推到户外廊下,加州的阳光灿烂,满院子都是橘子树,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点缀在绿荫里,加州橘子多,各个时令都有丰收,院子里的橘子因为没人采摘,已经干瘪,很多落在草地上。
王化云很坦然,风轻云淡,麦君豪很忐忑,汗透衬衫,拿着手帕不停擦拭,墨西哥女护士欢天喜地的给他们烧咖啡,而昆仑则静静坐在一张藤椅上注视着两人。
“愿赌服输,败给年轻人,我服。”王化云说,他是真没有什么后手了,垂暮之人,打不能打,跑不能跑,拿什么对抗。
“你得把身体交出来。”昆仑轻声说,“这不是属于你的身体,是南裴晨的,得还给人家。”
“南兄不知道魂归何处了,叫我如何还他?”王化云两手一摊。
“那你也不能占着,我看着膈应。”
“那你就是强人所难了,我现在退无可退,你这样逼迫,等同于杀人。”王化云微笑道。
“你这样做,就不是杀人么,杀人夺舍,罪不容恕,天不收你,我收你。”昆仑也笑容可掬道。
墨西哥女护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还以为是来自东方的儿孙探望老人,祖孙正在讨论孙子的学业,于是乐呵呵的端来咖啡,还关切的问昆仑要不要来一支冰镇啤酒。
只有麦君豪如坐针毡,不停擦汗,这对话他插不上嘴,更不该来。
“其实我挺感兴趣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王化云换了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
“我也挺感兴趣的,你究竟是不是钮钴禄.善保?”昆仑反问。
“那咱们各自讲述自己的故事吧,”王化云说,“我出生于乾隆十五年五月二十八,我爹是满洲正红旗,三等轻车都尉常保,我自幼家贫,父母双亡,科举无门,二十二岁才当了侍卫……”
麦君豪满头的热汗瞬间变成了冷汗,他是知道一些秘密,但只限于知道王蹇这个身份,王蹇生于同治十三年,也就是1874年,乾隆十五年是公元纪年哪一年,起码早了一百多年,这故事太阴森了。
昆仑却不耐烦道:“这一段掐了,你的前世人尽皆知,说重要的。”
王化云看着天边的云彩,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二百多年前。
“那年,太上皇年事已高,时日无多,皇上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皇子们更是恨我入骨,他们私下里聚会,连怎么瓜分我的府邸财产都算好了,我岂能不知,坐以待毙不是我的处世之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我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唯有生命之永恒,不光我得不到,就连历朝历代的皇上也得不到,难道世上真的没有长生之药么,我派人四下寻访,远赴重洋,广州十三行每一条去往欧罗巴的船上,都有我派出去的使者,可是几年下来,一无所获,得来却全不费工夫,你们知道仓央嘉措么?”
麦君豪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英式教育的香港上流精英,你问他雪莱是谁,他耳熟能详,问他仓央嘉措,他真的说不出来。
昆仑经常出没于藏地,当然听过这位纵情声色放浪形骸的活佛的故事,他创作的情歌脍炙人口,至今为小资文青们所传唱,他的爱情故事,如同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永远绽放在青藏高原。
“仓央嘉措是农奴的儿子,又是五世活佛的转世,他只活了二十三年,康熙四十五年,仓央嘉措被押解进京,死在青海湖畔,他随身携带的经书,不是用藏文写成,而是一种无人知晓的上古文字,这几卷经书最终落到我的手上,本来只当是宝物,没想到我请了雍和宫的喇嘛翻译之后,得到一个惊天秘密。”
“转世的秘密。”昆仑说,“你说的文字,是已经失传的古象雄文。”
王化云缓慢的点头:“这就是秘密所在,人世间最大的秘密,我本来想把秘密和太上皇共享,但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假如太上皇真的转世,想必也会立刻死于刀下吧,所以我还是独自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嘉庆爷的赐死圣旨到来。”
说到这里,王化云眼中精光闪烁:“下面的故事还想听么?”
“你还想下回分解么?”
“不,是你的时间到了。”王化云说。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是一架黑色涂装的洛杉矶警察局直升机,大喇叭向下面广播,这里已经被FBI和洛杉矶SWAT包围,放下武器立刻投降,否则我们将使用武力。
“来找我的?”昆仑明知故问道。
“不然呢?”王化云冷笑,“你犯了一级谋杀罪,用残忍手段杀害了纽约长岛一个无辜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