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疑是新人去
所谓悲情，不过是人心中的软弱作祟，摆出的一副凄惨样子。
所谓难过，就好似催眠之后的洗脑症，自己告诉自己的无聊谎话。
无所谓悲情，更无所谓难过，无所谓了，自然就没有所谓的所谓。
白儿她，本应是这红尘中最该哭一哭的人。
可是她自从雷峰塔回来后，只是失神，只是寻找，却再没见她流过一滴泪。
恍然间，身边的人早已烟消云散，或远走高飞，或面目全非，就这样几个人的小小世界，也会因为一丝误会，一点话语而分崩离析，羁绊，本就是太过脆弱的东西。
或许没人愿意承认，但是人心中的一切，都是有重量的。
爱情——亲情——友情，你——我——他。
看似圣洁纯澈的东西，其实自己都在心中摆出过多寡轻重。
就如我——我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来换取重生六道的力量，这样的绝望和愤恨，就在我无所知觉的时刻，排山倒海一般压倒了平日里我所珍视的全部，包括法海，包括小青，包括白儿。
“爱”很好。可是谁会料到它在面对恨与绝望、悲苦和惊惧的时候，会寡不敌众。
眼前的人，愣愣的蹲在终日无人用过的灶台前，满脸的黑灰，掩不住眼神中的诧异，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的转过头问我：“相公，灶台怎么会爆炸的。”
我熟知岐黄之道，却对一脉相同的厨艺没有太多浸淫，于平日里，若不是小青偶尔煮饭的话，我三人多是叫来旁边相熟酒楼的饭菜来吃，我不懂做饭，娘子就更不懂了，她虽然爱吃，但是却对烹煮一道毫无头绪。
也不知白儿哪里来的心思，竟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做饭。
我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心中在此时此刻，竟还存有这一丝在乎。
我与她虽不恩爱，但却是总有办法逗对方乐一乐的。
大约是彼此过的太苦，所以才会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
“娘子，你怎么想起摆弄起灶台来了。”我扶她站起，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笑问道。
“白素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胡闹，你知不知道……”
“定是知道我饿的紧了。”我不着痕迹的接过小青的话，这小小的保安堂中，不久便要天翻地覆，但若此时还有人安然的过着生活，那为何还要牵连她多做这一时的担心呢。
娘子闻言，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神色不定的小青，又看了看我，随后才点点头道：“从那事过后，你我三人便过的十分低落，我觉得自己终于缓了过来，所以才想为咱三人做一顿饭，赔一赔你们被我牵连的不是。”
挚爱陌路，再难相聚。这样的遭遇，又岂是一时半刻能缓得过来的，恐怕只是拼了命的将其埋进心底，逼着自己不再去挖心底之事，这才能够有这样的表情吧。
我看着白儿脸上的笑意，虽想心疼的抱一抱她，可是一份心疼，凭白分成了四份，再怎样浓烈的情绪，也是清淡如水了。我只能卷起袖子，学着白儿蹲在灶台边，清理了下塞满了木柴的炉灶，仰望着站在我身边的白儿与小青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三人一起做一顿饭就是了。”
白儿看着我，憨笑了一声，身旁的小青却气的跺了跺脚，瞪了白儿一眼，又瞪了我一眼，才气呼呼的随我一同蹲下。
“掩耳盗铃！”小青蹲下时，口中却自言自语的说了这四个字。
我不知她是在对我讲，还是对着白儿讲，可是既然都已然被别人道出了真相，我又何必再假装从不曾认清的事实。
“娘子啊，这灶台普普通通的，怎么就被你搞炸了。”我捅了捅灶台里面，好奇的仰头问道。
“有法术的痕迹。”小青探头向灶台内看去，从里面揪出一块烧的漆黑的木炭道。
“我又不会生火，所以只能用术法点火了。”娘子看着那焦黑的木炭，满不在乎的道。
“龙族不是专精引水之术么，你会引火？”小青看着娘子问道。
“不会啊，但是我可以尝试啊。”娘子摇了摇头道。
小青闻言瞬间脸色一黑，接着怒道：“那你怎么试的！？”
“砰砰！火来！砰砰！”娘子比手画脚的念了句咒语，似乎是重现了一下方才的情景。
“……”小青那绝色的脸庞上忽然有些狰狞，带着几分扭曲的怒意，扬手便要殴打白儿。
我蹲在一旁，连忙伸手拦住了小青，本来以小青的精怪之力，这一挥之势我是万万拦不住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也早已非原本的那个孱弱书生，随手抓住小青的手腕，小青竟是瞬间动弹不得。
“做饭吧。”我笑着看了看小青劝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小青眉头微蹙，咬了咬嘴唇，将方才的怒火忍下，接着才怒冲冲的对白儿道：“过来帮忙！老实烧火，不许用术法。”
这一顿饭，虽是做的颇为波折，但桌上的三菜一汤却终于是在三人都安然无恙的状况下被端了上来。
那焦黑的素炒青菜，是白儿的杰作。
一旁的糊了一半的锅巴肉片，则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出来的。
而这一碗看起来最无惊无险的西湖牛肉羹和糖醋里脊，则是小青的手艺。
三人围坐桌前，相顾无言，小青看了一眼桌上饭菜，默默将自己做的两道拉在自己的面前，用手臂环住，抬头对我和娘子道：“谁做的菜谁自己吃掉，有道是各人造业各人担。”
白儿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老娘做的青菜不比你的肉菜差。”说着，白儿举起筷子狠狠夹了一筷自己炒的黑青菜，筷子放到嘴边之时，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话说，龙不会因为食物中毒挂掉吧。”白儿有些胆怯的向小青询问道。
“一般食物，绝对不会。可你这一道焦黑青菜，可就难说了。”小青将眼前食物又护的更紧，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调笑着对白儿道。
“莫怕莫怕，我陪你。”我见白儿神色尴尬，便一同举起筷子，伸向了饭菜之上，那仅剩的两道黑菜，我的锅巴肉片还算有些卖相，于是放心的夹了一小块锅巴，正要放入口中，却发现锅巴的背面早已是焦黑一片。
我与白儿举着筷子，筷子上分别有一块黑突突的玩意儿，皆是只放到嘴边便没有勇气放入口中。
小青见状，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才将面前的两道菜向我二人方向推了一推，大气道：“算了，今天放你们一马。”
这样安静美好的日子，在没有了羲隔与纨素之后，我又何尝没有日思夜想，梦寐以求过，只是实在是因为地狱中的噩梦太沉太重，才让我走向今日的道路。
“白儿，与我痴缠这一世，你快乐么？”饭食之间，我心中思绪涌动，将口中饭食咽下后，我抬起头，看着白儿的双眼问道。
“快乐啊，有你陪伴，我很开心。”白儿狼吞虎咽的吃着，只是愣了一瞬后，便满不在乎的回答。
“嗯，快乐很好，在龙城的时日，也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点了点头，笑着轻声低语。
“什么？”大约是吃的太急了，白儿似乎没听清我口中的话语，稍停了手中竹筷，问道。
“那白儿对我有什么不满么？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合你的心意，你告诉我，我尽量改。”我笑着摇摇头不答，反问道。
“你就是你，改什么呢？改了便不是你了。”白儿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疑惑，但是口中的话语却没有丝毫犹豫，一语说完，似乎兀自纠结了一阵才小声道：“若是厨艺再好点，就好了。”
白儿边说，边从口中吐出了一小块不小心吃下的焦黑锅巴。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心脏的位置道：“好，记下了，再见的时候，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白儿闻言，忽然将手中竹筷放下，神色严峻的严肃道：“这样就很好了！现在我很满足，我不愿身边再有什么人离开，你也是，小青也是，统统不许离开我，我已经……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在一旁许久未言的小青，终于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冲着白儿道：“许仙他……许仙他……”
已到了此时，即便再拦住小青的话语也是无用，我体内的魂魄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成型的魂魄立时便要破体而出，我早已说过，心中的所有，都是有彼此的轻重的，可以舍得的，无法舍去的，早已在我灵魂深处的天枰之上有了分晓，而我也将……
“白儿！快离开许仙的身侧！”
一声响彻寰宇的疾喝，忽然从门外传来，接着那脆弱不堪的房门忽然被一阵大力震的粉碎，门外站着如临大敌般浑身戒备的二人，其中一人竟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儿父亲——万古龙尊！
“羲斡！”
他也来了么。
不等我仔细察看，便听到白儿口中呼喊，接着一阵熟悉的感觉传来，那站在龙尊身侧的，正是魔道之主——羲斡。
蓦然间，白儿已将手中碗筷全部放下，不顾一切的向门外跑去，只是还未跑到他的身边，白儿却忽然停了下来，而停下的地方，正好在我所站之处。
“不是……你不是羲斡，你的眼睛……你不是羲斡！”白儿忽然躲入了我的身后，眼泪不受控制般大颗大颗的流下，她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伤心表情，在我的身后边哭边喊：“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几经折磨，她的世界，她的墙壁，终于是完全塌了。
就像法海是我的软肋一般，而羲斡，便是她身体上最不堪一击的逆鳞。
不管心事如何掩埋，那化作愁肠的种子在遇到对的人之后，便会像春风吹过一般，拼了命的疯长，冲破土壤，冲破界障，冲破心墙，冲破一切自以为坚强的伪装。
我失了魂后尚且如是，更何况全心全意爱着羲斡的白儿。
“白儿！不要任性了！快离开那个男人的身边！”龙尊再次开口，看着我的眼神已隐隐有了杀机。
“我不要！我不要回龙城，我不要到那个假的羲斡身边，我不要！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羁绊！我再也不想失去了！”白儿在我的身后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呼喊，而我，只能将身子站的更直，牢牢的挡在一切妄图操控白儿，强迫白儿的人之前。
白儿不想失去，而我，已是无法失去。
再失去，恐怕我会真的控制不住体内亟待蹿出的魂魄！
“白儿！你难道还看不出么！他已不是许仙了！”
从出现便一言未发的羲斡，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从龙尊身前闪过，眼见便要冲到我的面前。
“不可！”龙尊见状，慌忙伸出右手，一把抓过了羲斡的手腕，狂风呼过，两股力量碰撞，终是龙尊占了上风，这才将羲斡的身影拉住。
“白儿！快离开啊！”
羲斡的手腕虽被拦，口中却未停歇，他脸上那焦急又关切的眼神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心底的一股熟悉感觉闪过，却不知道到底是何缘由。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他！”我还未开口，便听到小青的声音传来，再回过神时，小青已跪在我的身前，朝着龙尊拜去，虽然是一片混乱，但小青的额头磕碰在地面上的声音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中：“求求你们，他还没有分为六魂，他还无法毁灭六道，求求你们，放过他，救救他！”
“白儿！”龙尊不理小青，再次急呼，同时身形急转，眨眼便闪过了我的身侧，拉住了白儿的左手。
“放开！”我听得白儿的一声尖叫，心下一急，接着便挥手朝龙尊挡去，一挡之下，龙尊瞬间脱手，接着被一股大力飞快的向后拖行而去，我顺势拉过白儿，也不管龙尊，只想看一看白儿在方才的拉扯之下有没有受伤。
怀中之人，还在哭泣的脸庞忽然凝结在了当场，双眼中的诧异让我隐隐有些心慌：“白……白儿，你没事吧。”
“你……你是谁！？”白儿在我怀中忽然挣扎了起来，接着害怕的从我怀中挣开，再次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儿，我是羲斡啊！”我慌忙开口，但说出的话语，却让自己惊呆在了当场。
我……我是谁？
体内的魂魄奔涌不止，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四分……
那样陌生又熟悉的魂魄，为何会在我的体内。
我明明只分了四魂，我明明还可以让自我毁灭，来结束这一切，我明明还没有六魂焚天噬地的境界，我明明没有！
“白儿！他……他早已不是许仙了！”
站在我对面不远处的羲斡再次开口，我看着他，却只觉得自己越发虚无不堪。
“而且，他的体内，早已是六魂齐聚！”
羲斡再次开口，那样熟悉的声音，忽然将三丈红尘都拉至了从前。
那是我最心灰意冷的一个雨夜，从雷峰塔离开，却不知自己走向了何处。
娘子她，竟可以狠心说出如此让人剜心的话语：
“相公，你娶了小青吧，她是真心待你，你娶了她，好生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忘了我，忘了他，将这些事都埋起来，你自己好好的活着。”
在从地狱归来，本以为早就掩埋的噩梦，在这样的话语中纷至沓来，所有模糊的可怕噩梦瞬间清晰无比，我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亲人环绕的地狱之中，被逼着与他当着至亲的面前，做出了那些让我生不如死的事情。
我只想毁了这天地，毁了这让我懊恼让我害怕让我心寒的六道，我只想毁了一切……
就在我最绝望之时，身体内的一卷术法忽然清晰的从灵魂深处传来，接着便钻入了我的脑海之内。
双魂引！
以双魂为引子，以六道湮灭为结束！
我躲在虚空的绝望之中，片刻不停的修习着这可怕的术法。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那个娘子深爱的男人，为了她，竟可以同样堕身于和我一样的绝望之中。
在绝望中的相见，我已是状若疯癫，走火入魔。
“请你回去吧，回到她的身边。”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能够如此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能够被如此不顾一切的爱着，娘子和他，本应是幸运的。
只可惜，他们的人生之中却偏偏有我的存在。
就好像，我这样不堪的生命，只是为了成为他们完美生命中的污点。
我不甘心！
我告诉他，若想让我回去，便将自己的双魂交予我作为交换。
他不问缘由，便毫不犹豫的将魂魄交出。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生命早已没有了世界，只有她。
唯有她。
我不知是羡慕，还是妒恨，或是自卑。
我只觉得自己和他相比，竟是如此渺小不堪，渺小到，自己都渐渐忘记了自己。
我只想要变为另一个人，另一个不是自己，却可以正大光明，全心全意的去爱别人的人。
于是六魂齐聚我却不自知。
于是我早已忘记了自己该记得的一切。
直到五百年后的转世轮回，直到五百年后的魂魄再聚，我才终于明白，当年的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卑妒恨而渺小，而是因为自己当时并不知道，生命啊，只有真正的爱着一个人，才算真正存在的生命。
我忘记了，所以我消失在了他的魂魄之中。
或许五百年前的忘记与消失，便是这众多年华中上天对我唯一的眷顾。
我分不清自己是谁，自然也不用去想，那时面对着千夫所指的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那混乱的年代，曾有着我记忆中最为焦灼的时刻——小青跪地哭求，娘子站在我与他之间不知所措，重新爬起的龙尊已蓄起龙族术力，而那个被我吞噬了二魂的人，只是看着娘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小青的眼泪中，娘子的失神下，整个世界只剩我自己冷眼看着这让人难受的一切。
我实在应该在那个时候杀死自己的。
就像我原本计划的那样。
我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羁绊消失，心之权衡下，只有“我”才是不重要的。
谈不上万念俱灰，我只是心疼那一餐未曾吃完的晚饭，素炒青菜，锅巴肉片，糖醋里脊，西湖牛肉羹，我还未吃完，我还未吃够，我便要舍身而去。
我心中若存在仅有的一丝不甘，那也是不甘自己竟然如此无足轻重，不重要到，就连自己，也不曾珍惜过自己。
渺渺茫茫的夜色之中，我始终是那个独自站在无边黑暗中的人，找不到出路，寻不到出口，看不到光亮。
我抬起手，眨眼便要将自己了结在当场，但是却没有料到上天竟还对我留有一个如此残忍的玩笑。
星光忽闪，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闪过，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
看到那个我此生唯爱过的人。
想不到，临死之前，我还能再见他一面。
却不知，让人嗤笑的是，再见还不如不见。
“法海……”我开口唤着从不远处缓缓而来的他，只想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让我在这个红尘中消失之前，还能够走近他的身侧，好好的看一眼他的脸庞。
可是唤出口的名字还未落下，我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满天神佛。
原来连他，也来阻止我这个恶人毁灭六道了么……
我只想笑，对着这些怀疑我，鄙视我，害怕我，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的人，大声的笑，或许这样，才会显得我不那么可悲，或许我自己笑了，自己的人生便不再是一个让人贻笑大方的笑话！
我终于还是，孤身一人。
将手按上心脏，掌心发力，不消一个刹那，我便能将心脉震碎，将体内六魂困在我的尸身之中，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不爱我的人，我不爱的人。
那些羁绊，或许在我消失的那刻，便会随着我飘散在虚空之中，这样也好，不在乎了，就不会伤心了。
法力微凝，自噬的一刻，我忽然听到耳边一阵怒喊：
“六魂破体，旧道必毁！快阻止这个祸胎！”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从法海的身后传来，似乎……是佛门位高权重之人。
“不许你碰许仙！”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的娘子忽然挡在了我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来人。
“白儿！”
“白儿！”
龙尊与羲斡惊声唤道，眨眼，便围在了娘子身侧。
一道青影窜起，再落下时，已被人击落，奄奄一息的倒在了一位金光四射的佛陀脚边。
那朝我走来的佛陀，竟伤了小青！
“佛祖，你答应过我的，只困住许仙，必不会伤保安堂一人！”
法海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唤我的名字，而是跪在了那被唤作佛祖之人的身前，怒声哀求。
那便是……佛门之主么，伤害了小青，又将法海一脚踢开的金色佛陀。
“冤孽！事到如今，你不知悔改不说，竟还为这祸胎求情，此时六魂齐聚，眼见便要毁天灭地，你却还在这孽缘中痴迷不悟！”
那样洪亮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本来稳重如山的语气，再传来已隐隐有了怒气，我只觉得掌中凝出的法力已渐渐触碰到了身体深处，而体内那六道魂魄正为这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悸动不已。消失吧，那些因我而起的祸患，随我一起，消失吧……
“孽障！滚开！”
没有人料到佛门之主的身形会如此之快，就连围在娘子身侧的羲斡与龙尊也因对我的戒备，而忽略了前方来人，眨眼间，娘子便被佛门之主的无形佛掌挥到，骤然倒地，吐血不起。
“杀了你！”已将要毁灭自己手掌骤然放下，我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不似人类的狠毒话语后，便再也记不清任何事情……
再醒来，轮回已过。
再醒来，已是五百年后。
我低下头，只看到满手的青菜大葱，蒜瓣青椒，丢在锅中，呼吸之间，便是一道不似凡尘可有的佳肴。
我已会做饭，我再次找到了她。
找到她之后，我便在钱塘的小药铺之内，过起了从未敢想过的安然人生。
每日哄着她开心，帮她做诸多美味的吃食。
我只觉得，这就是我最好的时光。
可是她实在应该在前世便告诉我，除了要会做饭之外，也要会洗菜的，这一世纯粹只为她而活，更只应她的话语而生，学会了做饭，却对于其他一切都一窍不通，就连剥一头大蒜，也要笨手笨脚的剥上一个时辰。
可是，我已处在最正确的时光里，即便是遇到的还是那个错的人，我又有什么可抱怨的，有这样的时光，我已知足。
我就这样劝着自己，我应该开心，应该知足，应该感恩五百年后我所拥有的一切。
若可以，我真的宁愿自己就这样自欺欺人的直到天荒地老。
可以那些被忘却的前尘，就像是藏在沙漠里的宝藏，总有贪心的人不畏风沙的将往事挖出。
直到我的魂魄归来，直到分不清是我的还是羲斡的魂魄入体，我还自以为是的妄想可以将这些曾经按下，生生的挡在我的平淡生活之外。
可是……可是娘子的那一声呼唤，却终于是打破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份芥蒂。
“齐天大圣，斗战圣佛，美猴王悟空！请你助我！”
请你……助我……
五百年前的众叛亲离，就在娘子的求救当中，再次挞伐而来。
我所拥有的，从来都不是我该有的东西。
不管是五百年前亦或是五百年后，以我为漩涡的这一出滑稽戏，仅仅是在时光中打了一个续头接尾的圆旋，而那样平静的日子，也只是这注定好的轮回之中的淡然一梦。
如今，梦醒了。
我还是那个台上的戏子，虽妆容已花，披挂已毁，但障眼法变作的一副“正常”皮囊，终归是抵不住台下火眼金睛的梨园行家。
五百年前未唱完的那一出戏，既然又有人为我搭起了戏台，那我这个丑角，也是该再将这后半折戏文拾起，做完我惹人发噱的本分。
五百年已过，我已不再是我，但娘子却还是那个娘子，黑暗中，我与她顾盼无言的一并躺在床上。
“娘子，我想杀一个人。”
黑暗中，我按下了万千思绪，蓦然开口。
“嗯？”
娘子并不惊讶，只是轻声问来。
“我想杀了我自己。”
我接言。
“好，我帮你。”
娘子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