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伯闻不想见张子文,毕竟他只是京兆尹,即便向皇上引见,最终招安了叛军,对他来讲,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况且,叛军今日降了,来日若再有什么离乱之事,可就与他岳伯闻沾上关系了。
因此岳伯闻思索良久,最终命管事的传话,打发张子文走。没想到片刻工夫,管事的又轻敲房门,说道:“大人,来客还有一句话要对大人说,老奴觉得兹事体大,不敢不禀告大人。”
岳伯闻叹了口气,定是那门子收了礼金,这才又传了话进来。岳伯闻不悦道:“进来说话。”
管事的推门进来,到案前垂首道:“大人,来客说……岳王必然是要归降朝廷的,若是大人今夜不见,那大人的官……便是做到头了。”
岳伯闻勃然变色,刚要开口训斥,猛然间心中一动……
张子文这话可也不错。今日自己不见他,张子文即使不再转投别处,但来日两军阵前,岳王若是纳了降书,自己势必遭其诋毁!到那时,皇上会怎么想,谁敢做准?听张子文传话这口气,自己若不见他,来日他必会诬告自己。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岳伯闻暗自压下火气,冷着脸说道:“请他到书房来。”
管事的应声而去,一会儿工夫,将张子文引到了书房。岳伯闻冷着脸挥了下手,管事的打了个拱,退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张子文一笑,站在堂下左右看了看,说道:“岳大人如此待客,晚生受教了。”
岳伯闻冷笑一声,反唇相击道:“亏你也是读书人,投效叛军,做出此等反逆之事,倒不知是哪个先生教的。”
张子文也不着恼,又是一笑,说道:“文王也是反逆之人,无非因娶了长公主,才得先皇晋封。听闻前次文王进京遇刺,岳大人可是寝食难安。如今岳大人对晚生却摆出这般架势,莫非是因晚生人微言轻吗?岳大人真可谓深晓为官之道啊!”
岳伯闻一皱眉,打嘴架没讨着好。他骂张子文倒行逆施,有负圣贤之教。而张子文却骂他攀高踩低,污辱斯文。两相比较,倒是岳伯闻更没品……
“张先生请坐。”岳伯闻面不改色心不跳,又对外面说道:“上茶。”
张子文谢了座,不再说话,等着茶上来,慢悠悠地吹着茶。岳伯闻也不急,见张子文喝茶,便随手拿起一本书,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张子文喝了半盏茶,将茶碗放下,说道:“岳王得着文王一封来书,岳王之意,是请岳大人转呈皇上。”
岳伯闻眼皮都没抬,只是一笑,答道:“文王不臣之心早已人尽皆知,即便与叛军有书信往来,也不足为奇。”
张子文拂袖而起,冷声说道:“岳伯闻,我不是来求你的!量你一个区区京兆尹,也担不起什么大事。我好意来送你一份前程,你倒当我是讨饭的花子。哼!”
张子文说完便走,岳伯闻拍案道:“狂生无礼!来人!给我拿下!”
门外立时有人进来,将张子文扭住。张子文冷笑道:“我来之前,便已然告知岳王是来寻你,你莫说杀了我,便是伤了我,来日两军阵前,岳王只要递上降书,必要你满门抄斩!”
拿住张子文的两名扩院不敢冒失,都拿眼看着岳伯闻。岳伯闻沉着脸说道:“我拿你一个叛军,有何不妥?”
张子文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岳伯闻有些骑虎难下,开始后悔一时恼怒,叫人进来拿住了他。此时再说放,脸面上又挂不住。
僵持了片刻,张子文说道:“若大人无意将晚生下狱,便让这两人放开手。也好让晚生向大人讲说。”
岳伯闻挥了下手,两名护院连忙松了手,退了出去。张子文甩了甩袖子,重新坐回座位,说道:“岳大人张口闭口不离‘叛军’二字,岳大人怎不想一想,若是受了朝廷招安,便不再是叛军了。岳王现踞永安、岳同两府,朝廷若对文王用兵,岳王可击其侧翼。岳大人,即便是皇上用兵如神,也不会舍近求远,弃岳王而不用吧?”
岳伯闻看着张子文,皇上用不用叛军他不知道,但既然找到他门上,说了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再不当回事了。
岳伯闻问道:“岳王纳降,要何封赏?”
张子文一笑,说道:“那就要看皇上如何定夺了。”
岳伯闻微一沉吟,淡淡说道:“承蒙岳王看重本官,只是此事,须容本官一些时日。”
张子文微笑道:“多谢大人,晚生便在东城客栈,大人有了计较,差人知会晚生便是。”
转过天,下朝后岳伯闻没有回府,而是转去了冷杰仁府上。原本冷家是权倾朝野的,谁会不与冷大人交好?一来冲着太子,二来奔着皇后的照应。尤其是岳伯闻,官虽不大,却身居要职,冷杰仁统领禁军,他怎能不与冷杰仁来往?
虽然现在冷家大不如前了,但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太后还在宫里安稳着,即便皇上千纲独断,皇太后要是说句话,只要不是关系社稷安危,皇上多少也要顾些情面不是?
再者说,招安这种大事,岳伯闻深觉凭他一个京兆尹,实是没资格来定夺,必须要找个人商量。而最合适的人选,则莫过于冷杰仁。
冷杰仁听完了岳伯闻的叙述,沉默半晌,微微皱起了眉头。岳伯闻拱手道:“冷大人,有何不妥?”
冷杰仁答道:“岳大人没有带过兵,恐怕不太在意兵家之事。所谓兵不厌诈,若是叛军诈降,来日于沙场之上倒戈一击……虽不致打乱我军阵脚,但于岳大人……恐怕多有不利。”
岳伯闻瞬间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连忙起身一躬到地:“多谢冷大人相救下官。”
“哎~”冷杰仁连忙起身相搀,笑道:“岳大人言重了,冷某久事军务,难免疑虑颇多。此事虽险,但若成了,对岳大人也有好处。岳大人且请安坐,听冷某一言。”
岳伯闻坐下,拱手道:“请大人示下。”
冷杰仁坐回自己的座位,想了想说道:“实则张子文找上你,你不办也得办。依冷某之见,不如让岳王押人为质。言明必要子嗣,若无子嗣,便要兄弟。若既无子嗣亦无兄弟,便要岳王自己为质。”
岳伯闻微微皱眉,说道:“冷大人,下官愚钝,岳王若是随意送个人来,岂非……”
冷杰仁一笑,说道:“岳大人实乃君子也。他是岳王,不是贩夫走卒。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他若是押了人之后再倒戈,不论他押的是什么人,天下人都会知晓他岳王不仁不义,势必令其众叛亲离。那叛军,也就不攻自破了。”
岳伯闻恍然,说道:“下官明白了。冷大人,不若明日早朝,冷大人向皇上进言可好?”
冷杰仁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岳大人说吧,既然张子文找上了岳大人,必是有过思虑。不过岳大人放心,必要之时,冷某不会袖手。”
“多谢冷大人!”岳伯闻站了起来,拱手道:“叨扰良久,下官告辞了。”
“好。”冷杰仁随后起身,说道:“我送岳大人。请。”
送到中门,冷杰仁拱手为礼,目送岳伯闻离去。转而吩咐下人:“备轿,我要进宫。”
到得宫中,见了皇太后,冷杰仁将岳王投诚之事细说了一遍,皇太后冷笑道:“如此甚好,差人告知文王便是。”
冷杰仁微微皱眉,轻声道:“太后,若文玄德与叛军开战,即便险胜,只怕也会损伤元气。国丧之期将过,文玄德若是伤了元气,恐怕难以抵挡朝廷大军。”
皇太后挑起一抹冷笑,说道:“管他谁胜谁负,谁存谁亡,只要仲孙祈平不得安宁便好。况且,你莫小瞧了文玄德,他若无过人之能,焉能活到现下。我断他即便此战失利,也终会东山再起。对了,是时候找个机会,将刘书闻的事说与皇上知晓了。”
冷杰仁应道:“是。叛军占了永安,正好借此次叛军来投诚,向皇上奏陈刘书闻之事。”
皇太后点头道:“真是正当时,你去吧。”
冷杰仁转回府中,即刻差人赶奔齐阳。又写了一张便条,让人拿了名帖,去吏部尚书府上传话。
一切安排妥当,冷杰仁坐在书房里,屏退了丫头,一个人静静地思索。皇太后心恨太子之死,一意要挑起是非。可皇太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他冷杰仁毕竟还有子孙后代,若是如此一味遵奉懿旨行事,将来怎么办?
无论谁得天下,谁做皇帝,反正他们冷家只能为臣。仲孙祈平虽然英武,但相较于文玄德却略显不济。先不说文玄德雄踞东境,单是紫气灌顶这一条,便足以能撼动人心。而且……先皇在位时,派出十名金衣卫都未能伤及文玄德分毫。
这样的命数……恐怕无人能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