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凝蕊咯咯一笑,问道:“文哥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莫不是怕此行不顺,待我死后要为我报仇吗?”
“顺与不顺,都有此意。”文帅心里的确开始恨那个打伤凝蕊的人了,似乎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刚才又听了她一番自述,这股恨意竟然蔓延开来。
端木凝蕊扬起脸看了看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家仇人很多,但父亲一个都没有告诉我,他希望仇恨在他那一代了结,不必再世世代代地传下去。连我家的内功心法都烧了,传给我的只是浅薄的入门功法。哑叔倒是会端木家的内功,可惜既不能说,也不能写,如果要靠打手势,差上一字半句,就是断经伐脉,生死难料。”
文帅沉默了,的确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然而这仇怨也是互相的。圣人都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可见人心如是。凝蕊的父亲倒是想得周全,怕凝蕊报仇,连内功心法都烧掉了,却没想过凝蕊该如何承受。
不会内功,不知仇家底细,自下生就没正经当过千金大小姐,却还要在人世间挣扎存活。这样好吗?只是为了留下一点血脉,就把这样的苦痛与磨难留给一个十岁的孩子,是为了她好吗?还是仅仅是身为父母的一厢情愿?
文帅问道:“你想报仇吗?”
端木凝蕊愣了一下,扬起脸看着他答道:“除非你能让哑叔写出内功心法。”
文帅目光凝重地看着前路,说道:“你刚十岁,我有得是时间教哑叔认字。”
端木凝蕊笑着摇头:“那就破了誓,哑叔就会自裁。文哥哥以为我想不到这种办法吗?是不能用而已。”
文帅恍然,但随即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端木凝蕊看了他片刻,低下头不再说话,动了动,靠进他怀里,缩了起来。文帅见她是要睡上一会儿,便交叉了缰绳,用两臂将她抱稳。
黄昏前赶到燕回县近郊,寻了客栈投宿。文帅本来想要两间房,但端木凝蕊却抢先说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加套铺盖。”
掌柜的答应,唤小二带两人上楼。
文帅也就没说什么,进了房要了茶饭热水,等小二走了之后,端木凝蕊说道:“楼下有三个人贩子,咱们一进来就盯着我,夜里必来偷我。说不准还会想着杀你劫财。文哥哥,待他们来时,你把他们的手脚打断,免得以后再害人。”
文帅一愣,他倒没注意到。脸上不免有些尴尬,端木凝蕊笑道:“文哥哥没走过江湖,分辨不出也不奇怪。我自六岁起,每年必跟着父亲和哑叔出门历练,所以我见过的人与事,比文哥哥要多。”
文帅讪讪一笑,心里想着,这三个孙子要是真敢来,必下黑手往死里打!
不一刻,小二先把铺盖和热水送了来。文帅淘了手巾递给凝蕊,凝蕊擦了脸和手,把手巾递还给文帅,说道:“夜里你睡床好了。”
“那怎么行?”文帅可不打算有朝一日,让她拿这次的事当把柄来说。
端木凝蕊笑道:“你这么长,能睡得下桌子吗?”
文帅看了一眼桌子,没有回答。
吃完了饭叫小二收拾下去,然后把桌子擦净靠在墙边,铺好了铺盖后,文帅让端木凝蕊坐在椅子上,然后打水给她洗脚。
端木凝蕊问道:“文哥哥,你给文嫂嫂和桃儿姐姐洗过脚吗?”
“没有。”文帅愣了一下,本来以为她会说自己洗,然后就能说她:‘你手那么短,够得着吗?’可是她竟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然后端木凝蕊就再也没说过话,文帅一直到洗完给她擦干净,想好的那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忍不住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洗脚吗?”
端木凝蕊看着他,似乎在强忍着笑,答道:“每天睡前都应该擦洗呀,若是在家里,还会烫上半刻钟,对身体好。”
文帅瞪着她:“你可以自己洗呀。”
“哈哈哈……”端木凝蕊笑出声来,指着文帅说道:“我手这么短,够得着吗?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呀?”
文帅掐着腋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桌上说道:“鬼丫头,睡吧。”
端木凝蕊又笑了片刻才躺下,文帅给她盖好了被子,换了水坐在床边烫脚,眼睛踅摸着屋里有没有趁手的家伙,万一那三个人贩子有刀,空手怕不好对付。踅摸了一个遍,似乎也只有椅子可以用来当武器,那还不如用洗脚盆呢。
倒下后,文帅睁着眼睛等着,二更过后,文帅睡着了……
蓦然一惊醒来,天已大亮!文帅觉得头皮发麻,他相信端木凝蕊不会看走眼,更不会逗他玩儿,那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药?
猛然坐起下了地,冲到桌边,看到端木凝蕊睡得像个洋娃娃,抱着被子侧着身,嘴角还滴着口水。文帅心里一松,想起刺客闯宅那次,早上去柴房,端木凝蕊扭头抹了下脸,原来是把口水抹掉……
看着她,文帅突然想亲一亲她的脸蛋儿,刚一俯身,猛然眼前一黑,随即被一拳打中左眼,倒下的过程中听到端木凝蕊惊叫:“文哥哥!”
文帅捂着左眼,背对着她爬了起来,龇牙咧嘴地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床边走,嘴里说道:“没事儿,你说的人贩子也没来,我还以为我被迷晕了,把你丢了呢。没事儿。”
端木凝蕊无声地笑了,抬手擦去口水,这该死的毒侵入了脾脏,弄得一睡觉就流口水,真讨厌!
到吃早饭的时候,文帅的眼睛就睁不开了,肿了起来。小二不长眼,还问:“这位相公,你这是撞在哪里了?撞得这么正,刚好撞在眼睛上,跟那三位一样。”
另外一桌的三个人都低着头,听小二说起,头低得更深。端木凝蕊咬着馒头吃吃地笑。文帅明白了,不是没来,是来了自己没醒,全让端木凝蕊给打发了。估计上一次文帅说她杀心太盛,所以这次她只是一人给了一拳而已。
不过文帅不明白,这三人怎么不跑啊?必然是端木凝蕊还留了后手,所以文帅也不问,也不搭理小二,低着头吃馒头喝粥。
端木凝蕊忍着笑说道:“小二哥,拿两个热鸡蛋来。”
小二一笑:“这位大姐儿说笑了,能有粥有馒头就不错了,这大灾年的,要不是府衙任了一位高才大善的文主薄,这年头就只能吃草根了,真没有鸡蛋。”
文帅只当没听见,黑了一个眼圈儿,起因丢死人,哪还有脸说自己就是文主薄?草草吃罢了早饭,算了店钱,到外面取了马,问来送的店小二:“小二哥,借问一声,有位俅能,据说是卖草药看牲口的,住在哪里?”
店小二想了一下,恍然道:“相公是说俅老头儿啊,就住在不越山脚下,你们延着路往不越山走,离山最近,院里药材最多的就是他家。”
“多谢了。”文帅拱了拱手,把端木凝蕊抱上马背,随后自己骑上,拨转马头上路了。
店里那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文帅小声问:“凝蕊,这是怎么回事?”
端木凝蕊答道:“我给他们吃了药,告诉他们跟着我去县衙报官,自认是贩卖人口的小贼,不然就毒发身亡。”
文帅一皱眉,说道:“这种法子哪能使得?到时他们反咬你一口,说是被你下药逼迫,你如何应对?”
端木凝蕊嘻嘻一笑:“我应对什么?燕回县的知县认识你,别说他们是人贩子,就算不是,只要你说是,知县还能说不是吗?你救了他,他还会扭着你不成?”
文帅总是因为她的身形年龄而忽略她的城府,当下只能叹了口气,闭口不答。
果如端木凝蕊所说,到了县衙报上名号,一会儿工夫,县令迎了出来。文帅把事情讲了,县令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那三人锁了,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府衙文大人家的小姐都敢偷拐,当真是没有王法了!关进大牢,秋后处斩!”
三人跪下,一人哭道:“大人饶命啊!我们罪不至死呀!大小姐,求你解了我们的毒吧!”
端木凝蕊看看知县,又看看那三人,扬起脸对文帅说道:“我给他们吃的只是普通的腹痛药,一个对时就没事了。咱们走吧。”
文帅也不理知县挽留之意,催马又向不越山行去。
走了一段,文帅问道:“你看出来了?”
端木凝蕊点头,答道:“一丘之貉,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给知县找童女。”
文帅没有再说话,静默着走了一会儿,端木凝蕊说道:“我父亲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世上的恶人横行,才会结下了许多仇怨。我还是太小,不能完全领会。若此番真能治了我的伤,将来我必会重建善恶堂,招募天下高手,杀尽天下恶人!”
重建善恶堂。文帅记住了这五个字,准备回去后托镖局打听一下善恶堂是怎么回事。
前方已然能看到大山,虽已到了春天,山腰以上还是一片雪色。文帅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这个俅能不是医仙,在这样的山里找人,凝蕊能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