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晚,二人又行了一天路程。白蓁担心白灼的伤势加重,二人合计了一下,打算找个地方就地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再往长海关山上去。举目望去,不远处山脚下出现一个村庄,几处屋舍零星散落,但此刻正值傍晚时分,几处人家竟无一升起炊烟。
白灼突然哎呦一声。
白蓁吓了一跳,忙侧身看他。
白灼挠挠脑袋,憨憨一笑道:“肚子饿了”。
白蓁没好气白他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顿,在包袱里翻找一番,却只剩下中午面摊上吃剩下的两个大饼,此刻皱巴巴干瘪瘪的躺在白蓁手中,令人泛不起食欲。
白灼眉梢一挑,指着不远处村子旁的那条河,两眼放光:“蓁儿,要不我们今晚吃烤鱼吧?”
白蓁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白灼眨眨眼。
白蓁不解其意。
白灼:“我受伤了”。
是夜,白蓁高高挽着袖子,左右手举着两个鱼叉,在白灼毫无章法的指挥下,一通扑腾。
“左边!左边!”
白蓁一个鱼叉下去,鱼侧身一偏,成功躲了过去。
“不对,慢了”,白灼恨铁不成钢地叫着:“后面!哎!快点!”
白蓁一个飞旋转身,右手利落一叉,呃还是没中。
“哎呀!”白灼懊恼一拍大腿。
“左前方,这回看准了!哎呀!”
夜幕降临了,一轮明月刚刚出来,挂在远远的东天。
天上几颗星星眨眼,注视着这人间的又一个夜晚。
白蓁拖着饥饿疲累的身体,以及发晕正冒着无数金星的脑袋,在无数次回旋、转身,跳跃穿刺下,终于趁着自己还没被累晕厥,成功捉了两条鱼上来。
而此刻岸上的白灼大爷嘴里正叼着根草,哼着欢快的小曲,躺在岸边上小憩。旁边是早已点燃的木柴堆,上面架着一口刚从农家里“借”出来的铁锅,锅里是已经烧的沸开的水。
总之,万事都已俱备,就差鱼下锅了。
白蓁将鱼剖开洗净,看也不看,顺手丢进铁锅里。锅里溅出几许水花,把正在一旁翘着脚悠哉悠哉美滋滋神游天外的白灼大爷唬了一跳。
折腾了一番,白蓁二人终于吃上了来之不易的晚餐。
夜渐深沉。
一声雷鸣,天边黑云翻滚。
天地间隐隐一片肃杀意。
几处身影,忽的从半空划过。
白灼呸了一声,将手中树枝狠狠丢进火堆:“真他娘的阴魂不散”。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几丈开外。
白蓁心头警铃大作。
白灼却双腿一伸,脑袋一扬,冲二人喊到:“喂,爷爷刚吃饱犯困,等你爷爷我拉个屎再打行不行?”
没有多余的废话,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像闪电劈过夜空,主动朝他们冲了过来。
白蓁大惊,拉着白灼快速往后撤去。
这些人的杀招他们已经领教过了,论轻功论修为他们都在对方之下,面对面过招,万万不是对手。
更何况,白灼还受着伤。
可对方出手迅如闪电,杀招毕现,二人只好一路跑一路躲。
黑衣人紧追不舍。
白灼一边跑一边喊:“别着急啊,爷爷我暂时拉不出来。你们既然对爷爷的屎情有独钟,赶明儿爷爷拉完给你送去啊。”
白蓁额头不由渐渐冒出冷汗。
前方迷雾茫茫,让人分辨不清方向。
很快,白蓁二人体力不支,抬头看,已经到了村子尽头,四周是悬崖峭壁,没路走了。
这是一条断头路,看来对方早就知道他们会过来,在村口守株待兔已久,把他们逼进这里好来个瓮中捉鳖。
白蓁白灼对视一眼。
只能硬着头皮拼了。
天边雷鸣电闪,山脚下忽然刮起狂风。
转身,云霄剑出鞘。
黑衣人嘴角浮现一抹讥诮,显然不以为意。
只见白灼右手曲伸凝决,反手默默在身后埋下伏魔阵。
白蓁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师父说过,千万年来,魔族之人之所以不敢冒犯白云寨,全是因为白云寨上下遍布着这伏魔阵。此阵法殊邪非常,以历代祭司血脉为引,对普通人无甚伤害,但魔族的人体内蛰伏着强大的黑龙灵力。一旦入阵,黑龙灵力便会瞬间受到压制,失去了黑龙灵力支撑,魔族便不足为惧,只能在阵中消耗殆尽而亡,伏魔阵便是由此得名。
当然上面说的,阵法能发挥出的威力和布阵人的修为密切相关。若是师父布下的阵,眼下就不足为惧了,可施阵者是白灼咳,白蓁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困个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黑衣人见白蓁二人已无路可退,瞬间发起杀招,朝二人直面攻去。
白灼嘴角微翘,来了兴致。哈!爷爷我今晚送你颗好果子吃。
果然,黑衣人未曾想到重伤的白灼还能留着一手。黑芒一闪,直奔而来,白灼纵身一跃,宛如一阵风,只见阵中光芒大作,冲天而起,化作万千剑雨,将他团团围住。
白灼笑的得意,进了你白灼爷爷的阵,不脱层皮可别想出的来。
可还没来得及得意太久,身旁忽然又一阵疾风掠过,惨白的月光下,又一道黑影突兀出现。
白蓁暗道不好!
呼啸的黑风卷着沙尘,迅速朝二人扑来。
白蓁离得近,脚点岩壁,一个回旋侧身一避。
待大喊白灼小心,却是为之晚矣。
白灼心里正洋洋得意,一时大意,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
白灼口吐鲜血,险些昏厥,云霄剑在空中甩出了弧度。
云霄剑一脱手,伏魔阵就大有衰弱之势。
阵中顿时黑气横生。
“娘的!”白灼怒火中烧,全身像蓄上了劲,跟着拔地而起。
来不及了。
伏魔阵应声而碎。
黑芒闪现。
白灼直接被踹飞出去!
好在白灼反应够快,当即一把抓住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脚,为白蓁争取了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白蓁几乎原地而起,堪堪避开黑衣人甩过来的招式。与此同时,一个回身旋转,挥剑而下,刺入一人胸膛,血瞬间喷溅开来。紧接着,无数道黑气从伤口处快速升起。
咔咔咔几声沉闷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蓁大惊回头,只见破阵而出的黑衣人表情阴邪诡谲,双目空洞缓缓机械性地扭动着脖子。
只见黑衣人迅速划破手指,鲜红的血液混着一股凌厉的黑气从指间升起,登时光芒大作,无数缠绕着的浊气快速升至半空突然掉头向白蓁二人俯冲而下。
黑色的气浪瞬间包围二人,白蓁只觉得胸口憋闷,被生生压迫,整个人像要被炸开一样。
眼见黑衣人祭出锋芒,狠狠朝白蓁后背砍去。
“小心!”
一声闷哼,白灼扑过去肩背处生生受了一刀。
“白灼!”白蓁大惊失色:“你怎么样?!”
白灼咬紧牙关,鲜血却从嘴角溢出。
霎时间,在白灼的眼中,这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血的颜色。
大脑越发混沌,神识开始不甚清明,似乎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他只觉得滔天恶气直冲脑海,冲得他头痛欲裂。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葬剑台、祠堂、书房,血,到处都是血
还有灵池下的剑冢,一身血污的娘亲,睁着的眼睛
忽然之间,丹田中似有一股灼烧之痛向筋脉扩散。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狂暴肆虐的灵气。这灵气令他痛到抽搐,在经脉和四肢百骸中肆意流转,像火山一样磅礴待发。
黑衣人见二人受伤,面露喜色。
但片刻后笑容僵在脸上,随之而来一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此时白灼面容蓦地扭曲,一股阴森之气陡然升起,只见他双目漆黑,皮肤之下游走着一丝一丝的黑气,额头更是暴着青筋,面目狰狞,样子十分骇人。
云霄剑忽然泛起了诡异黑气,没人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阵白色光芒淡去后,留下了两黑衣人扭曲痛苦的身影,似是不可置信般。刚才萦绕在他们头顶的黑气,一瞬间越来越旺盛,且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干瘪,像是血液瞬间被抽干,只留下两张干秃的人皮。
眼前的景象让白蓁浑身剧震,无尽寒意从心底升起。
白灼周身被森森黑气缭绕,犹如妖魔,面容狰狞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空洞的双眼不复曾经的清澈坚定,眼中黑漆漆一片不见眼白,散发着诡异幽暗的光芒似乎涌动着无数的憎恶与不甘。
——那是……那是只有深渊中恶鬼才能有的眼神!
她挣扎着起身,踉跄后退几步,语气沉痛:“白灼!”
白灼狞笑着看着她,手指被云霄剑剑气割破,鲜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溅在了地上,那血液竟然将花草腐蚀得冒起了缕缕青烟。
白蓁再迟钝此刻也回过神来了,白灼必然是被黑龙浊气操控了,他现在根本就不认得她!
心里焦急得六神无主,白蓁咬紧牙关,左手结印,一层淡淡的银光结界笼罩在头顶。
“白灼,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白灼冷冷一笑,声音嘶哑低沉,丝毫不像平日里温和的样子。
白蓁后背忽然一凉。
白灼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身后,单手轻松捏住她的脖子。
银光结界瞬间破碎,白蓁被拎起在半空,死命挣脱不得。
云霄剑缓缓举起,向她劈下!
白蓁绝望闭了眼,心想这么快她就要去地府和祭司师父见面了。
云端之上,一股猛烈的气流降临天地。
白灼举剑的动作一顿,脊背忽而升起道道寒意。
浑身法力似被禁锢住,四肢骨骼僵住分毫动弹不得。
天边乍然扬起一道银光,将夜空映衬得恍如白昼。黑色流云顷刻间被破开。
磅礴仙泽如闪电般划破夜空,瞬息逼至身前,白灼身躯一震,整个人如同被当头一棒,灵台瞬间清明。
手一松,白蓁几乎脱力倒地,大量的空气涌进肺部,灼烧她的喉咙,令她咳嗽不已。
踉跄着倒退几步,白灼盯着自己双手,几乎不敢置信:“我我怎么会?”
二人皆不可置信般地看着眼前一切,齐齐地抬头看向空中。
一道白色身影,似踏着万丈光芒,从天而降。
白灼张大了嘴。
神仙啊!
那是怎样惊为天人的一张脸,不能用言语去描绘。
如冰铸墨染的眉眼,淡然而出尘的目光,如墨般倾泻的云发,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清冷,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其身,生生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似乎万事万物都无法在他的眼中留下痕迹。
圣洁得让人不敢靠近,不敢心生半点向往。
白灼长这么大,还未见过神仙降临,一时惊魂未定,直愣愣地出神。
愣神之间,一道银光闪现,沉萧收剑回鞘,目光清冷。
清冷的目光在白灼肩上只停留一瞬,片刻之间,只见沉萧左手翻转,指尖乍然升起茫茫微光,一股清明的温和的暖阳之气在周身流转,指尖一曲真气缓缓输入白灼体内。
随着这股真气在体内的流转和融合,白灼觉得这半月来日渐沉重的混沌和疲乏感,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白灼大喜,万分激动,差点就要给神仙跪下:“多谢神仙相救,大恩大德,我白灼感激不尽。敢问神仙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可神仙却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没有听到般,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直接从他的肩头略过去,直直看向不远处清辉下的幽幽身影。
此刻白蓁正抱着和白灼一样的想法,还震惊在两人劫后余生以及沉萧令人惊骇的修为里,见沉萧清冷出尘的目光向自己掠过来,不由心头一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片刻,沉萧收回目光,面色一片冷然。
一个低沉的好听的犹如一般嗓音平缓响起:“黑龙浊气腐心蚀骨,一旦沾惹,深入骨髓,非自身年深日久静心修习不可除,你根基薄弱,修为尚浅,须好生修行,才可将浊气彻底拔除。”
白灼感激涕零,连连点头应下。
白蓁心中却大为一震,似沉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丝明亮的曙光。她近日一直在为白灼的伤势以及如何进长海关求沉萧救治而发愁,见眼前仙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更似乎对黑龙浊气也知之甚深,心下便生出了几分希冀。当下便恭恭敬敬一鞠躬,道:“我兄妹二人蒙仙者搭救,感激不尽,本应不该再在此叨扰,可我兄妹家门蒙难,无家可归,兄长重伤未愈,家师临终前苦苦告诫,让我兄妹上长海关方可求得一线生机,可长海山脉广袤无垠不下百万里,长海关修仙圣地,入口更是隐蔽难寻,我二人找寻多日,皆一无所获,此番得遇仙师,还望仙师指点。”
寂寂月光下,白蓁一袭白衣,长发轻轻束起,面色肃然,眸光坚韧。
不知不觉,起风了。山风凛冽,吹起白色衣裳一角,似一只空中翩翩然起舞的蝶,挽起的长发施施然垂至胸前,贴着明媚的脸庞,在轻柔月光下,竟显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周遭一片静默,耳边只听得到呼啸的山风和沙沙的树叶在山间回荡。
白蓁抬眸,目光不由自主像那处看去。与此同时,沉萧好像也有感应似的,向这里看了一眼,两人目光遥遥对望,白蓁只觉得他目光如霜,吓了一跳,连忙转移了视线。
沉萧默然片刻道:“此去往东三十里有一树林,林中岔路多见,一路往南数里,可见一石碑。你二人耐心等候,自会有人接应。”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便径直离去。
白灼怔怔地看着仙人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久久不能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