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便是要打这来回之间的时差,若是趁着此时纷乱之际星夜兼程赶往龙首郡,必然能杀之措手不及。此处停留越久便越容易留下后顾之忧,而与军役城中守军对垒,更是后患无穷。
可周德威不知的是,蓬莱仙山一众白衣人并无追击之心,他们也有自己的掂量。在这乱世之中,并非人人都如词中唱的那般,“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人人都想抓住了千万分之一的机会,然后拼了命地往上爬。
哪怕这群自称来自蓬莱仙山的“仙师们”,也不能免俗。只是,谢阁老于他们,乃是有权力和利益的纠葛,若是不允,将来必生事端,而此时出手,一来可承了谢阁老的情,二来嘛,还能杀一杀洛阳来犯者的锐气,不失为一石二鸟之策。
更让几人志得意满的是,他们并无伤亡,跟无任何损失,还白白赚了天大的名声,此时这群蓬莱仙山来人,真如此处仙人一般,受城中将士朝拜。但这群兵卒中的掌权者并未放松警惕,他们不过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等周德威缓过神来,说不定还会反身一击。
而蓬莱仙山的为首之人,亦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乎,他派人星夜兼程跟了上去,并要赶在周德威大军前散布消息,扬言周德威所率军队已被重创,不足为虑。另一边,他又遣出一人,一路尾随其后,趁虚而入扰乱军心,必将军役城大军追击而来的消息混入兵卒之中,以此来消磨正源源不断溃散的锐气。
这便是蓬莱仙山所谓“仙师”杀人诛心的诡计……
“杀人?还想诛心吗?”此时周德威正混在逃亡兵卒中,自言自语。他并非听闻流言蜚语,但却凭借他多年的经验猜测到,军役城之人必然还会又后手。此时的他,已经在为之前的一个决定追悔莫及。若是不曾将那名黑衣人放走,那他的到来必然悄无声息。
但此时,却是步步惊心,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周德威仰望夜空,今夜无月独明,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魅力。星河璀璨,一颗颗繁星如宝石镶嵌其中,明暗交错,带来久违的凉夜。
周德威并没有再下任何令示,只是不时抬头仰望星空,似乎若有所思。其余三名校尉皆如惊弓之鸟,许久不曾上战场厮杀的他们,这一路行来都在经历鲜血的洗礼,身心俱疲。
…………
而此刻同样的仰望星空的,还有龙首郡中的那几人。谢阁老依旧端坐于府邸正堂之中,他的等待有了结果。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泛起了一丝担忧,这是多年未曾有过的心迹,宛如一潭已冰封多年的死水,突然被人扔下数十乃是数百颗小石子,砸在潭水之上。
一轮密集的石雨坠入心湖之中,在谢阁老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当第一名武士归来之际,谢阁老似有若无地转动了下手上的扳指,只是那么轻轻地一下,而眼前跪伏之人,却是没有半点声息。
“如何?”简单的两个字,却如静夜洪钟,在府邸正堂前响起。而谢阁老正是那撞钟之人,而眼前的武士,便是那虔诚的信徒,诚心祷告,“已按阁老吩咐,全部击杀,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又是简单的两个字,那名武士就如同石雕一般,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剩下十七人,还在为了使命,继续赶尽杀绝。
而同样趁着夜色行进的,还有先行一步的元朗。此时的他带着三人的希望,开始去敲响每一扇沉睡已久的房门和尘封已久的心灵。
这本就是从入伙便已定下的命运,这也是千百年来古老命运的传承。在后唐乃是九渊,都有人行走世间的庞大组织,又如鬼魅一般,却又能在为难之际,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
只不过,此时的顾醒还无法理解,而当他能够理解的时候,又会是另一场离别。这本该寂静无声的夜,突然多了数十道格格不入的身影,还有数百不愿坐以待毙的暗桩,和无数渴望浮出水面的赊刀人。
这或许是龙首郡最后一次抬首,亦或是一次新的希望。彼时龙首郡内乱之时,赊刀人也曾暗中出手相助。但冉郡守有着诸多考虑,不愿轻易将这股势力暴露他人,而眼下大战在即,此时若是还这般畏首畏尾,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切的考量,都已在冉郡守脑海之中,就在他目送元朗离去的那一刻,便已有了主意。此时三人所在之处,点点烛火慢慢熄灭。但三人却没有任何想要再次燃起的动作,只是漠然等待着火焰被黑暗吞没。
终于,顾醒在烛火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点了点头,“如此,便全凭冉大叔做主。”纵然此前陈浮生曾直言想加入赊刀人,但冉麒却一直在等待在顾醒的答案。这是前所未有的责任,这是对未来的执着和担当。
冉麒轻轻舒了口气,不知是烛火先灭,还是冉麒的那口气加速了烛火的消亡。三人在黑暗中静默良久后,冉郡守才淡淡说道:“元朗或许……将有去无回。”
顾醒闻言一惊,急声问道:“为何?”
冉郡守无意承言,低下头去,只余漠然。陈浮生却是用他超乎寻常的冷静,有条不紊地分析道:“阿醒可知,谢阁老何许人?”
“若是此前推论不错,此人与后周定然脱不了干系。”顾醒有些疑惑,但却似乎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陈浮生点点头,眼眸在黑暗之中闪动,虽不能瞧的太清,但却透着一股决绝,“既然知晓此人身份,那城中必然安插了诸多眼线。当下龙首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阿醒可知,此处还有他人否?”
“莫非……”顾醒一语顿悟,恍然言道。
“自然如此,莫说我这小小龙首郡,就如洛阳之大,国主脚下,也有诸多势力盘根错节。若非如此,李存勖又怎会引君入瓮,孤注一掷呢?”冉麒此时道出实情,着实让顾醒吓了一跳。
“冉大叔的意思是,洛阳一役乃是李存勖故意为之?”这“故意”二字,可是背负了诸多心血和谋断在其中,险些葬送了洛阳乃是后唐的命脉。冉麒轻轻扣响桌案,算是回了顾醒之言,“起初天下都以为,李存勖好大喜功,并无实才。尤其在其诛杀顾闫勋满门后,更是被传为‘兔死狗烹’的宵小之辈。”冉麒说到此处,略微有些停顿。陈浮生却是轻轻按在了顾醒颤抖的手上,示意冉郡守继续说下去。
“可此子却一叶遮而遮天下,要知道那劳什子机关城,虽有黑甲铁尸,但却难以越过千山万险,能如此不声不响来到洛阳城外,早已被李存勖一语蔽之。
虽眼下李存勖身边已去那位神秘仙人,但明月楼主却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不得不防啊。”冉郡守将心中所知所想全都和盘托出,便是要让两人知晓,眼下形势严峻,非同一般。
陈浮生心中的片段此时被拼凑起来,之前未曾想通之处,全都如水过渠,一概灌之。听到此处,不由沉声道:“如此说来,就算李存勖不动手,那远在陇西和漠北之人,也必将拿龙首郡开刀?”
冉麒面露苦笑,只是此处并无一星半点的光亮,只能隐约瞧出个轮廓。三人俱是陷入沉默,可未等冉麒继续接下来的排兵布阵,顾醒已拍案而起,“冉大叔,我等不可让元校尉这般白白牺牲,若是此时出手,或许能将他救下!”
顾醒说着便要冲出门去,可前脚才迈出半步,后脚还未跟上,便觉脖颈吃痛,两眼一黑,昏倒在陈浮生怀中。陈浮生将顾醒抱起放在床榻之上,转身对冉郡守一抱拳,“阿醒就劳烦郡守大人照顾,他天性如此,让郡守大人见笑了。”
冉麒却是摆了摆手,“我与顾小兄弟相识在为难之际,对他的人品也是有目共睹,但这性子却还是这般冲动。许是觉着还有转机,便想着试上一试。但殊不知,元朗早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心,这才毅然决然的走上这条决然之路。”
陈浮生漠然点头,他与三人从谢阁老府邸走出时,便已猜到了今夜必有行动。只是不知冉郡守居然还留有后手,却是一记有去无回的“绝户计”。今夜必然又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而他们几人必不可出面相救。这是他们与谢阁老达成的默契,今夜之后,双方的盟约才算真正达成。
谢阁老想要借冉郡守之名行清除异己之事,而冉郡守也想将城中暗桩尽数拔除,以解后顾之忧。但今夜却偏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必有一人前去启动所有“赊刀人”,而此人必然有去无回。
元朗自然有舍生取义的觉悟,但顾醒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失去一位还未相熟却已相知的伙伴。而陈浮生却已看透这一切,只得出此下策,用此法将顾醒留在此处,好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陈公子?当真要去试一试?”冉郡守心急如焚,却要克制情绪地问道。
“若是不试上一试,待阿醒问来,我该如何作答?郡守不必苛求,若是不能强求,我自会退走。天亮之前,在此汇合,有劳了。”陈浮生说完,便起身跃出门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冉郡守望着陈浮生的背影,不觉生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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