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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海捞针(1 / 1)

“最怕这种单方面求助的了,比破案还难。”小夏在网上说到:“往往这种,工作量大,还没什么效果,成功率太低了。”

第一次干这事,冬子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也给求助人一个交代。”

“也许,就只是个交代了。”

小夏的口气,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思。冬子也知道,这种连自己老家地名都说不清楚的人,找到故乡亲人的难度,非常大。但是,他有一种感觉,总把这位求助人,想象成为自己一样。

“人家一生的愿望寄托给我们,我们要努力,莫让人终生遗憾吧,你说呢?”

“好有代入感!”对方发来一句话,还有一个表情。

“什么叫代入感?”冬子一边问,一边上百度找,发现了代入感这个词的解释。这是一个关于写作中,制造出身临其境的感觉,让读者能够将自己沉浸入小说场景中的感觉。基本上,我们喜欢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其实,就是把自己想象成这个人物一样,就是代入感。但是,这个词用来编故事可以,用于真实世界中的喜乐与悲欢,就太儿戏了。

“就是同情同理的心。”小夏果然不是调侃,她居然懂得冬子的想法。这种解释,好像更符合一个善良的人性。

人们对世界的假定,决定了你人生观的颜色。比如善良的人,总觉得其他人,本性都是善良的。当然,有一部分人,也觉得,世界是黑暗的,人性本质是恶的。在这个意义上,冬子与小夏,都用善良的假定来看待这个真实的世界,所以,他们是一类人。至此,冬子对小夏有了一层好感。

有人把人的性格特点,叫做人格。这个人格,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标准,而是现代心理学上的概念。比如有拟剧人格、游戏人格等。

这也是人生观的一种划分。比如拟剧人格,就把人生的过程,当成一个剧场中的戏剧。世界就是舞台,自己是演员,他人是观众。

当你看到一个男生,走在路上,突然一个转身跳投,并自鸣得意地笑。他身边也许空无一人,但此刻,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乔丹了,正在做一个带球过人并且急停跳投的动。他在模仿心中的一个想象,如同自己就是一个演员,此刻表演着乔丹。

小男孩子喜欢孙悟空,其实是许多孩子,已经把自己当成孙悟空了。

而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林黛玉,在男朋友面前,她就扭不开矿泉水的瓶盖。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黄蓉,故意装出古灵精怪的样子,以调戏男生取胜。最近,有一个词在网上流行:“戏精。”

在生活中处处给自己加戏,好处是让平庸的日常变得生动,有一种艺术化的幻觉。坏处是,让身边人觉得你有些夸张,甚至不正常。

游戏人格,是另外一种状态了。这种人表现出来的,多是玩世不恭,好像有些不太正经。他们总觉得,人生如同一场游戏,都是玩玩而已。这种人的好处是,活得比较轻松,也让身边人轻松舒服,但是,总觉得难以托付重任,怕他不认真。

其实,每一个游戏人格的人,原来都认真过。只不过,他的认真追求的东西,过早受到失败的打击。李白当年刚出道时,也曾经豪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认为自己可以当宰相的。结果被赐金还乡后,他就感叹到:“况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此时的小夏与冬子一样,对一个悲惨的求助者,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他们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寻找到自己的故乡。

“我们尽力,也许不能解决他的遗憾,但我们不让自己遗憾,对不对?”小夏这句话,让冬子有些感动。

认真努力地做事,以求无愧于心,尽了全力,自己就不会遗憾。

有人说,人生到了最后关头,最大的后悔是:“我本可以。”因为自己没有努力,没有成功,这就是遗憾。

他们决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让小夏通过网络来联系求助者,尽可能多地找到他能够回忆起的细节,当然,冬子在也网上,共同寻找。

当线索有一定数量后,就剩下寻找了。冬子开车,带上小夏走访,这是下一步的事情。

但是,这位山东的求助人,是一个做杂工的,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当年教他的老师也不知道,只晓得姓什么,不晓得名字。再加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他在外面做杂工,一个人生活,无依无靠。但是,他却要照顾养父母,所以工作很累。他只有隔一两天,到工地附近的网吧上,与小夏他们,在网络上联系。

他从前面求助的信息中,有许多错别字,文字数量也很少。本来,小夏要求他通过语音来沟通的,但他那山东味太重,小夏听了也为难。

下面是他的一段记忆:“我原来的小名叫能娃,后来上学后,取名叫王能。再后来,我妈改了嫁,好像也把我名字改了,改为跟她后来的男人姓,具体姓什么,搞忘了。”

其实,有名字就好办,可以在公安户籍系统去搜索。但是,这种叫能的,在陕西太多了,什么刘能王能向能,一搜,估计能出来几百上千个,还得要缩小范围。

“你妈叫什么名字呢?”小夏耐心地问到。

“好像叫柳姑,或许村里人这么喊她的,具体全名,不晓得了。”

“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奶奶的名字呢?”

“我爸姓王,村里人叫他大个子,也叫王大个。我爷爷奶奶的命名,我更不清楚了。村里人,都是按亲戚的辈份叫的。”

看样子,从名字这个方向入手,找到他的信息,线索太少。不是他说得少,而是,他的线索,有价值的不多。冬子觉得,得从地方这个线索来找。

“你记得你家是什么乡什么镇吗?”冬子问到。

“好像叫枣树园,也不知道什么村什么乡的名字了,反正,我的记忆中,那地方的名字,与枣树有关系。”

这就麻烦了,你要知道,在陕西,几乎每个乡里,都有几个地方,与枣树有关。

“你还能够回忆起些什么呢?”小夏突然插入一句话来,对方沉默头天,却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了句:“我要回工地了,明天晚上再给你们联系。”

一个奔波于生活的人,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都抽不出更多时间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冬子在曾经的绝望时刻,也有过这种感觉。

仅凭这些线索,是无法拼接出寻找路径的。小夏几乎不太报希望了,冬子却鼓励到:“尽力吧,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你居然讲迷信?你是大学生,你要当老师的,怎么可以迷信?”反正没事,这个晚上,孙总在隔壁搞科研,冬子在这里,拿小夏混时光,调侃并且轻松着。

“这种事,你干多了,也会跟我一样的。”小夏说到:“不是我迷信,好多过去的故事,好像都有些奇怪的巧合。你知道,有时候,求助者找到家,这事,表面上是我们的努力,以及双方的寻找,但我觉得,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运气,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

“还有这讲究?有多神秘?”冬子突然感兴趣起来,是什么故事,把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搞得玄乎起来的?

按小夏的条件,她拥有良好的家庭,很好的教育背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是充满生活的信心,朝气蓬勃的。一个热爱生活并且对未来有信心的人,是不容易迷信的。况且,她的教育水平,也应该建立了逻辑思维与科学思维习惯的人,怎么可以迷信?

更重要的是,她的漂亮与善良,肯定不管追求者的。在冬子的眼中,她就是燕子的升级版。燕子有音乐与舞蹈的天赋,但是,她的教育背景与家庭条件,不足以支撑她发展自己的特长,所以,她总处于社会的底层。

有些东西生下来你就有,有些东西,你拼其一生,也得不到。命运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就这么点事。

“去年的一个求助者,最靠运气了。”小夏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去年一个大款求助者来的,所以说他的大款,是因为他表现出一个大款的样子。所有一切的穿戴,都是名牌的,他一身的行头,加起来,估计有十万块钱。

他从小就被卖到广东了,在养父母家长大,只模糊记得自己是西安边上的人,因为,小时候看见过城墙,所以还有记忆。

但他在广东,却生活得非常好。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属于七零后。小时候,大约四五岁被卖到广东,跟了养父母。他的养育父母,其实是广东一个城郊村的村民,自己没有生育,就找人贩子,买下了他,把他当亲生儿子养育。

当然,当时广东的城郊,虽然只有一点薄地,但种点菜就可以卖出钱来,经济条件,比陕西的农村,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他顺利地读完了高中,然后就开始做生意,家里的房屋拆迁,也补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钱,生意有了底本。广东人做生意是中国人起步最早的,所以,一切都顺风顺水。

但是,他内心中知道,他不是广东的人,他是西安的人。多年来,虽然养育父母对他恩重如山,但他仍然有一种想找到家的冲动,只不过掩饰着,不对外表露罢了。

但作为一个个人,你钱再多,在中国十几亿人口中找到亲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经常到西安来走访,可以说走遍了整个西安周边的乡镇,都没有他小时候的信息,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跟金钱。

最后,这个网站出来,给了他希望,他在网上来试运气。

因为,他这个情况,也是个单向求助的,所以难度很大。就是在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也收效甚微。

当时,志愿者中,就有小夏。

这位寻亲者承诺,如果网站帮他找到了亲生父母,他捐赠网站一百万。但无奈,线索太少,没办法。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跑到网站办公室来,对大家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说八仙宫有一个老神仙,会给他指点迷津,要大家一起陪他碰碰运气。

其实大家也不报希望,只是觉得,广东人太迷信。对于西安本地人来说,八仙宫是一个道观,只是一个旅游点而已。名气上,根本没有大雁塔有名气与文化含量,历史传承上,也没有大兴善寺那么厉害。况且,哪怕从宗教角度上说,佛教在西安的影响也超过道教,就是远在扶风县的法门寺,也有佛祖舍利,在信众心中闪光。

八仙宫,虽处闹市,但默默无闻。况且,宫外一批衣着不整的几个老少男女,摆的算卦抽签的摊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低端山寨版,上不了台面。

但是,大家确实被他的热情所影响,他又是给大家发纪念品,又是承诺中午晚上请大家吃泡馍、饺子宴。况且,他为此专门包了一辆丰田考斯特,已经开在了办公室门外。要知道,这种车,是领导视察的车,一般人,一生都没坐过。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跟着一块去了。

在八仙宫外,这位求助者,远远看到一个摆卦摊的一个老头,惊叫起来:“就是他,我昨天梦到的,就是他。”

大家吓了一跳:“你以前见过他?”

“真没有,我以前都没来过八仙宫。”

大家惊奇之下,来到八仙宫这位摆卦摊的老面前。让老人帮他算,他的家在哪里。

这位老头,其实就是个混饭吃的。从穿着打扮以及说话的味道来看,算卦都是半路出家,见人说人话,风见鬼说鬼话,找你好听的说,就对了。

但是,这位大款出手就不同,他先给老人六百块钱,只求老人给个线索。老人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客户,还没开口说话,钱就来了,这种大款即使找人算命,也找不到他头上来。况且,跟随这位大款一起来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热闹,肯定是个大人物。

小人物从来没有跟大人物打过交道,只知道说好话,顺着说而已。

“你的事,不需要算,肯定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要找父母,或许父母已经派人来找你了。”

当时小夏听到就在笑,这是个单向求助的人,如果他亲生父母在找他,就不叫单向求助了。

当然,算命的人,还是有一些话术的,以防算得不准,大人物要找你麻烦,那你就真麻烦了。这位大款平时说话做事有些豪爽,当然也带些话把子口音,广东人说普通话,偶尔就像是在骂人。

老人抓住这个特点,就说到:“如果从现在起,你只说好话,只做好事,不说一个字的坏话,这事就很快成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小夏讲到这里,冬子在电脑这边已经笑了起来。这明显是个话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想要改变他的性格与语言习惯,是非常困难的。让一个喜欢说话带把子的人,一天不嘣出一个脏字,是非常难的。你既然说了脏字,那就不怪我算不准了。

这边的热闹,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围观。其中一位大嫂,也凑了进来。她看了看这位大款,也听了听详情。再仔细端详了大款的样子,有种带试探口气地问到:“你是不是姓贾?贾老四屋里的?”

这位大款回忆到,好像他父亲是叫什么老四,别人叫四叔的,点了点头,反问时也就相当客气,一字一句地:“这位菩萨,您这么说肯定有道理,请您帮帮我,慈悲一下?”

一个说话随便的人,如此地说好话,估计把了好话的字库,都搜索得差不多了。

“你长得跟贾老四一模一样嘛。”那位大嫂感叹到:“当年他是有个儿子走丢了,也不知死活,也许就是你呢”。

冬子在屏幕这边已经猜到结局了,但还是问到:“是不是的?”

“还真是,你说神不神?这位大嫂,就是他们村的邻居,居然因为一个梦,在这里遇上。”

“后来怎么样了?”

“团聚当然是兴奋热闹的,我当时没在现场,但那位大款,给我们工作人员,每人送了一块玉,我们不收,他还跟我们急,这事印象深刻。”

“仅凭这一件事,你就迷信了?”

“不光是,也许在我经历的寻亲案例中,大部分成功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运气的成份。许多老志愿者也说过一些安全,完全没希望的,仅靠念经,最后孩子找回来的,也有。总之,人们在自身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寻找神迷力量的加持,也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你这只能算,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他们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前面山东的求助者,说他家的地名,与枣树有关,这上线索,该如何查起呢?

不可能,让冬子开着车,跑遍整个西安周边的枣树吧?况且,几十年前的枣树,现在估计也早就改了。甚至,许多地方的地名也改了,这就更麻烦。

比如西安,其实在古代叫长安。但是,今天你要说长安,那就不是城市了,那是城墙外的郊区:长安县。

前几天,到了开发区,听这地名就让人莫名其妙。本来过去有土名字,但今天,却改成了什么“发展路”、“创新路”、“高新大道”之类的,冬子天天跟推销员接触,据大家估计,全国叫高新大道之类的所谓新地名,重复个数可以达到上百个。当然,冬子生活过的武汉,也有这个名字。

第二天,冬子开车送孙总到实验室,然后,回到那个网站办公室,见到了小夏。新的情况出来了,这是公安那边反馈过来的。

西安附近,叫曾经叫王能的,有八十几个。但这只是当时的户口登记,因为求助者年纪小,当时也没办身份证,所以信息不全。至于后来改名的事,查找资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二十年前,户籍登记是用手工的,根本没有电脑资料可言。

他的失踪,没人报案,也没人事后追问,所以,这事,公安帮不上忙。

冬子听到这里,感觉有一些失望。此时,那位负责人大姐却笑着过来说:“人家也还是做了工作的。在西安附近,那个相当年龄段曾经在户籍登记上叫王能的,已经可以查到今天还正常的,家庭关系清楚的,已经有六十来个了。”

“所以,我们可以用?”

“排除法!”冬子和小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两人这种默契,相视一笑,有一种同龄人知音般的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年轻的男女表情,哪里逃得过八卦圣手街坊大妈的眼神。“好吧,这就定了,这剩下的十几个,小陈跟小夏,就你们负责好不好?”

冬子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谦虚到:“我只会开车,没经验,行不行呢?”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夏负责,你听话就是了,行不行?”大妈老辣得很。

当大妈把十几个人的资料放在他俩面前时,冬子才意识到,这种资料是多么的缺乏,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登记,连住址及家人信息都没有,只是一个名单,外加当地登记派出所的单位名。

这就是说,按一个乡一个派出所的规模,他们得跑很多乡镇。当然,有几个是重复的派出所,那至少也得要跑七个乡镇,每一个走访落实,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怎么,怕了?”小夏歪着着,盯着冬子子的眼睛看,冬子却不敢迎接她的目光,只把眼光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敢接,我就敢陪,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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