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然行驶在西长安街上,所以速度并不用太快。一来是因为行人攒动,二来却也是因为王天故意而为之。
刚才的话他并未说下去,因为被沈无言打断,但更多的是他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毕竟此事牵扯事大,却也不是可以随意猜测的。
速度逐渐慢下来,却也是等着马车内的回应,但已然过去一阵,沈无言都未说话,约莫着对方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旋即便打算加快些速度。
只是刚准备策马,便听见马车内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万家想必是没有这本事的……刺杀皇帝,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王天脸上逐渐升起一丝笑意,一阵之后才道:“公子何时也如此不谨慎了……这般自欺欺人的话,本不该出自你的口。”
沈无言原本淡然的神情之间顿时也皱了皱眉,不住苦叹一声,道:“万家你也是知道的……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一个高拱已然十分难缠……实在是摊上大事了。”
言语虽说依旧还是戏谑,但王天却并不这般认为。来京城如此之久,这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则有着无数只暗流涌动。
无论是位极人臣的高拱,还是京城第一富商的万家,又或者是这刚来京城的李朝使团,便正如沈无言所说的那般,并不是一件小事。
其实对于这一只李朝使团,王天起初倒也并未在意到。毕竟使团来京,已然在半年前就通报过,也算不得是针对沈无言而来。
只是听着沈无言提及这使团,心中便也有那么几分猜想。
这一行使团一路所用的时间实在太久,所以赶到京城之后已然延误了数月时间,且使臣也都是以往不可能出使大明的人物。
换句话说,除却紫宁王之外,使团其他人都太过业余,他们或许来大明都是第一次来,更加不懂使臣应有的礼数。
不过朝廷那边应该早已得知这一情况,所以礼部倒是早早派人过去传习,最终效果如何,也不是沈无言能关心之事。
对于这诸般疑惑,王天并未道出,一来是因为他也并无独到见解,另外一点却在于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心中所想,说出来又有多大的用处。
他更相信沈无言的判断力,这位看似散漫的书生对于危险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这些年来都是这般,所以他也并未说起这些事来。
“太子每日都要求送天君回家……”或许觉得另外一件事更加是问题,所以王天随即便掉转了话题,低声道:“这事公子也该注意一些……之前少奶奶也提到过,说起这事时……也不大开心……”
这事着实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端阳节岳云酒楼那夜,高拱便用的此事,将沈无言推倒风口浪尖之上,险些被一干文人唇枪舌剑杀死。
如今王天再提起,沈无言心中也为之一震,顿觉此事着实也该处理一番才好。
沈无言苦笑之后,心中暗叹一声,沉声道:“一直也没时间去找李贵妃谈谈……其实这事找李贵妃也没什么用,找张先生……说是要给钧儿找门亲事,不知如何安排的。”
“太子的性子如今变化也颇大……如若当真因为此事给他安排了不喜欢的亲事,未来定会对公子有那么些……”王天稍一顿,又道:“怕就怕在,太子他是被逼迫的……”
沈无言自然懂这个理,仅仅相隔一年,朱翊钧已然远非当年那个单纯的孩子。深宫内院实在能培养人,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心智已然若成人一般。
以至于他如此年纪,其实性子着实逆的打紧,稍有不慎便会让他不悦,虽说如今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好之处,但未来一切都说不定。
“他早晚会成为皇帝……执掌天下生杀大权,他岂能让有故之人活命?”
听着王天言语,沈无言心跳的更快几分,眼皮也快速眨了几下,才逐渐恢复平静。
对方的言语虽说严重,但实在也不算是危言耸听,所谓伴君如伴虎。人一旦身居高位,便连自己手足尚且不惜的残害,况且旁的不相干的人。
虽说如此,但沈无言依旧淡笑道:“如今想这些还是过早……钧儿与旁的孩子不同,虽说在宫中学到不少坏东西,但终归不是不能改变……”
话虽如此说,但沈无言自己此时都不甚相信自己这话,旋即笑了笑,才又道:“此事还容得在推敲……索性明日便要随紫宁王去见太子,也能探探钧儿的想法。”
说定此事之后,王天也并未在说话。
……
清晨。
沈无言并未去鸿胪寺,而是直接将马车驶向馆驿前停下。
馆驿乃是朝廷修造,专为来京使臣,又或者地方官员来京城所暂居之地。
由于是朝廷拨款所修,所以比之寻常客栈又要好许多。至少一干所需之物皆都齐全,对于一般的官员其实已然十分不错。
只是马车还未停定,沈无言便听见一阵阵沉重的怒骂之声。
声音异常粗豪,便像沈无言在辽东所见的关外客商一般。只是这声音汉话说的不甚标准,索性还能听懂一二。
“你们这什么客栈……要什么都没有……让本王如何睡……本王在汉城之际,何曾住过如此寒酸之地?”声音间夹杂阵阵的愤怒:“这便是你大明的待客之道……却连番邦都不如……”
声音过后,似有京城接待的官员也十分不悦。毕竟来京城的使臣都安排在馆驿之中,即便之前的倭国使团也都是这般。
如今这位李朝紫宁王却是来大明求助的,却如此狂妄,着实让这些文人士大夫们恼火。
不过终究是两国之事,这些文官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涨红着脸,大眼瞪小眼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便任由这位紫宁王大发雷霆。
大抵觉得对方言语实在有失体统,又对大明有侮辱之意。柳大人这才从边上站出来,沉声道:“这本就是我大明待客之礼,不知王爷觉得哪里不好?”
若是以柳大人以往的脾气,早就劈头盖脸的骂下去,管你是内阁首辅,还是鸿胪寺卿,终归是要让你长长记性的。
只是今日还是颇有分寸,却还是在意两国事大,便一忍再忍,只是此刻也着实难以忍受,索性站出来说道几句。
紫宁王却也没有料到这场中竟然还有人敢指责他,所以听得这一声之后,便忙在人群之中搜寻,便是为了看对方官阶几品。
只是当他看到柳大人之时,愈发恼火,区区一名小官,竟然敢如此对自己说话,他顿时大怒道:“哪里不好……你竟问起本王……莫非不知自查?”
柳大人性子本就倔,见对方如此说来,他也不肯相让,冷哼一声,回道:“本官自查过了,一切都正常……王爷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出去住在京城上好的客栈……我大明京城繁华之地,定然远胜你汉城。”
最后这句话说出之后,却更带有几分蔑视,倒让紫宁王脸色一阵青黑,他猛然走到柳大人身前。
“阁下如何称呼……可敢报出在大明担任何等官职,又官居几品?”
本就十分魁梧的紫宁王,站在瘦小的柳大人身前,却又一股居高临下之感,加之他本身就带兵打仗,更有几分杀意。
不过这一切在柳大人看来,又十分不值一提,他只是讪笑一声,冷冷道:“在下任鸿胪寺丞,从六品……“
“区区六品小官,竟然如此指责本王……”紫宁王顿时一阵嘲笑,却道:“比起你那位沈大人……却都是这般不知死活……”
柳大人怒目而视紫宁王,大声道:“沈先生岂是你能提起……倒是污了沈先生大名……”
紫宁王扫过柳大人,见场中人多,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涨红着脸,怒喝道:“你一口一个沈先生……一会我便让你看看,你这位沈先生是如何死的。”
“沈某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阁下竟然都知晓沈某是怎么没的了……”正在柳大人气恼无比之际,忽然听到这一阵熟悉的声音,回首望去。
却见那书生一声寻常儒袍,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笑容,一副平静的表情,浅笑道:“今日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李朝紫宁王的高招……”
紫宁王却也没料到沈无言会过来,想起昨日在对方手下吃的亏,鼻头还隐隐作痛,心中虽说还有不甘,但最终只得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等着……”
看着对方瞪大的双眼,沈无言顿时笑出了声,却听他道:“小时候上学,便听学校那些凶恶的同学说……放学别走,你等着……最终也并未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有一个厉害的大哥……可是那又能如何?”
这般一说,边上刚才深受紫宁王的气的诸官顿时一阵欢笑,大有大仇以报之欢愉。
沈无言稍一沉吟,便向着边上馆驿驿丞问道:“这位紫宁王……他到底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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